伺候完少爺洗漱更衣後,屏兒將少爺更換下來的衣物拿去偏院,交給翠翠。她們倆有很多天沒說過話了,也不知為何,屏兒是個寡言的人,如不是人開口在先,她絕不會破天荒的自說自話。翠翠默默的接過她手中的衣物,放在了木盆裏。屋裏的氣氛說不出的別扭,屏兒轉身想走。一隻腳還沒跨過那門檻,背後就響起了一個哀怨的聲音。“屏兒,最近還好吧,在少爺那兒住的慣麼?”如果不是她喊了那聲屏兒,屏兒還以為是空氣在說話。翠翠的聲音小的可憐,似乎再大點聲會驚到魂魄似的。屏兒回過頭來,一本正經的望著她,又走回到翠翠跟前,在那個木盆前蹲下。“那裏是東廂房,啥都是最好的,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哪有慣不慣的。”翠翠聽了頭一低,手很不自然的放在那木盆邊沿上,像是試圖穩住自己前傾的身體。“也是,你如今是貼身丫鬟了,自然吃穿用度比以前在這兒要好的多了,瞧我問的這是什麼話。好了,你盡管去吧,這些衣物我會在黃昏前交給你的。”屏兒覺得自己好像是說錯了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為這次尷尬的交談體麵的做個了結。她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腳下生風似的逃離了偏院。少爺這段日子都在為鄉試做準備,所以除了少爺叫她,她不會在那屋裏多作停留,以免惹少爺心煩。夫人也沒怎麼來過少爺這裏,多數時間都在那佛堂裏念經誦佛,她是聽夫人的大丫鬟娟兒說的,她們這幾個主子的貼身丫鬟有事沒事都會聚集在一起聊閑話,不過從沒耽誤過事兒。老爺則官居員外郎,在這長安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屏兒一開始還以為他一定是個很嚴肅的人,可那天她被管家的領進東廂房時,見到的卻是個慈眉善目的男子。老爺當時正教少爺念書,搖頭晃腦的讀著之乎者也等等拗口的字眼。這些天也不見老爺去過少爺房裏,婉兒說老爺忙的很。不僅早出晚歸,而且回到書房裏還要看些什麼,直到三更才肯歇息。老爺的妾室住在那西廂房裏,芳兒從不跟她們閑聊。因為那個主子不時的會叫她端茶倒水什麼的,她連走路時都沒空閑看天看雲,哪裏有時間同她們坐在那回廊裏閑聊。“她是個苦命的人,聽說老爺是看她父母雙亡,沒棺木下葬,才買了她進來。後來好歹將父母下葬了,可她從那時就惡疾纏身,至今不見好。怕是…”屏兒遠遠的看見管家的疾步朝這裏走來,連忙推了推正誇誇其談的婉兒。她們見狀趕忙散開,正打算各回各屋,卻被管家的叫住了。“別走,別走,不找你們麻煩。”她們這才停住腳步,齊齊的轉過身,看著管家的那焦急的神情,她們也都摸不著頭腦了。“夫人要去崇光寺祈願,你們幾個統統都別閑著了,趕緊伺候著主子一起去崇光寺。記住心誠則靈,保佑咱少爺光宗耀祖。”屏兒回到廂房內,少爺還在裏屋看書,她一時間沒了主意,不知該不該在這時候打擾他。正在她萬般苦惱的時候,裏屋裏傳來一陣咳嗽聲。她立馬掀開簾子,進了裏屋。少爺大概是太心急了,才會被水嗆住。她拿來絲帕子給少爺擦嘴邊咳出的唾沫,並輕撫少爺的背。不一會兒他才緩過氣來,抬起頭來看著她。“沒什麼事兒了,你出去吧,茶水還滿著呢。”“少爺,夫人說是讓您一起去崇光寺祈願。”少爺點了點頭,示意她去拿他外出的袍子。屏兒行過禮後,便出來了。到東廂房的另一側的屋子裏,從那一人多高占了一麵牆的木櫃裏拿出一件青色的外袍,和素色的圓領窄袖袍衫以及白色襪套。替少爺更衣後,她被管家的喊到了偏院。“來,這是給你做的常服,以後隻要是出這院子都得換上。”說完管家的就把手上的衣物交給了她。她換上後,在院子裏的水井邊,趴在那上麵往裏看。水裏的倒影真的是她麼?想不到自己還能這麼美。她們這些仆人隻有在這種日子才能跟主子一起從正門出入,為的不過是扶著他們進馬車而已。之後她們便坐在馬車外麵,也就是馬夫的身邊,以防主子有任何吩咐。一點都不誇張,她這次是第一次見識到長安城的繁華。當她還在父母身邊的時候,守著那間破棚屋,偶爾幫父母看著莊稼地裏有沒有田鼠之類的。就連趕集都隻有父親去過,她和母親的生活就隻有那棚屋和那莊稼。他們的馬車走的還不是長安最繁華的路,寺廟總是在那些人煙稀少的地方,他們隻經過了一段人比較多的集市,而後拐進一條小巷。在那之後,馬車就再沒有拐過彎了,直到屏兒遠遠的瞥到了寺廟尖頂的一角。“籲…”馬夫不費吹灰之力的讓馬兒停了下來,屏兒她們先下了馬車,而後拿出馬車上備著的小墩子,放在地上,少爺踩著那墩子直接就從馬車上下來了,沒讓她扶。這裏是長安最大的佛寺了,每日都有很多人來這祈願。她們一行人來到那高高的石階前,抬頭望著那高高在上的佛寺,腦子一陣眩暈。少爺走在前麵,支開了夫人的丫鬟,攙扶著夫人踏上石階。她們隻得默默的跟在後麵,小心看著。爬了一半,屏兒便滿頭大汗了,掏出放在袖袋裏的絲帕擦起汗來。她擦了一半又放了進去,婉兒她們可沒她那麼節儉,絲帕不過是尋常小物,用了則扔的。可她卻洗了又洗,一塊絲帕用到現在。當然用在主子身上的絲帕絕非這塊了,不然他們身子那麼嬌貴,萬一被這絲帕的氣味熏暈了怎麼辦。還沒走進寺裏的觀音殿,方丈從老遠的地方就笑臉盈盈的朝他們走來了。一陣寒暄後,方丈領著他們來到觀音殿。大殿中的觀音像一臉慈悲的望著腳底下叩拜的人們,屏兒低下了頭,生怕被觀音看出心事。“慈悲為懷的觀世音菩薩,信女在此懇求您大發慈悲,保佑我家山兒這次金榜題名,信女願終生吃齋念佛,不敢懈怠。”她們這幫仆人們跪在主子後麵,心裏想的同嘴裏念的全無一致。那短短的一炷香時間,簡直沒要了她們的命,比在冬日往身上潑冷水還要難熬。可就在這種沉悶快要結束的時候,突然從那殿中的禪房裏傳出爭執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待到她們都起身準備向殿外走去的時候,一位身著素色袍衫的女子被兩個僧侶推著走出了禪房,她還想掙紮,可僧侶這回直接將其架著拖出了觀音殿。“這位女施主,我們這裏沒有你要找的那個人。他在別的地方出家了也說不定,你不如再問問其他寺廟。”方丈趕在她大鬧觀音殿之前開口了。屏兒她們走出來的時候,那位女子還站在殿外,癡癡的等著,看來方丈的話她沒有聽。雖是短短一瞥,但那已足夠屏兒驚掉她那單薄的下巴了。少爺更是像被誰用妖術將他定在了原地,目光呆呆的望著那女子。夫人已經走到那石階前了,他還沒跟上來,一步一回頭的看著她。顯然那女子也注意到了,開始往眼神的來處望去。那女子看了少爺一眼,雙眼噙著淚,仿佛與他熟識似的。屏兒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隻聽管家的一聲,“少爺,要走了。再不走天都快黑了,夫人會著急的。”少爺隻輕輕的應了聲,“哦,就來了。”屏兒迎上去,攙扶著他走下那石階。自從那天之後,少爺便經常借口說去崇光寺拜佛,管家告訴她那是好事,隻要誠心拜佛,菩薩總會顯靈的。菩薩會不會顯靈屏兒不知道,屏兒隻知道那女子真的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