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吹在人身上一片清涼,心中的悶熱卻似乎越積越厚;沸騰的情緒,像洶湧而來的暗流,不斷吞噬著所剩無幾的清明。
人其實是沒有選擇的,衛鶴之這樣想。
他最後看了眼徐姑姑以及其身後麵露疑惑的沈黎,撣了撣不沾一絲灰塵的衣袖,領著廝徑直下去了。
“這人真是無禮。”黎玥聲嘟囔,完又補充一句:“不過長得挺好看,跟你家那位有的一比了。”
大約被剛剛那個人突然冒出來的行為,嚇得還有陰影。盡管轉角處旁邊再沒有蹦出其他人來,黎玥依然保持著聲抱怨道。
沈黎好笑的拍拍她的胳膊,指了指上麵的方向笑道:“終於能上去了,咱們走吧。”
黎玥一掃剛剛的頹廢,立時一馬當先道:“快快快,我都感覺我的腿不是我自己的了。”
沈黎搖搖頭,笑著打趣道:“三奶奶的不錯,你真得好好鍛煉下。這三五步路就累成這樣,真的是很墮你們樓家的威名。”
“嘁,他娶了我這樣的,就得按照我這樣的來過。我可不會為了他們那三言兩語就改了自己的脾性。當個嬌嬌夫人,不好嗎?誰要去做他的女將軍。”黎玥連比帶劃很理直氣壯的道,她完又推了推沈黎。“你可千萬要端住,別聽那些人渾。都是娘生爹養大,誰規定咱們女子偏要矮他們一頭,事事遷就他們。”
沈黎被這輕飄飄的幾句話,震的好一會沒回過神來。
是這樣的嗎?她雖自詡是個堅強獨立的性子,但也經常會因著別人批判的話,想自己是否真的做的不對、要不要改。卻原來堅持己見、保持自我,也是一種受人推崇的品格嗎?
容叔叔、師兄,你們原來一直要教會我的是這個嗎?
黎玥渾然不覺自己無意中的幾句話,對沈黎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她往前走了幾步路,回頭見沈黎仍然杵在原地。不由跺了跺腳,催道:“想什麼想的那麼入神呢,快過來,我都等不及了。”
沈黎仍然垂著頭在原地默然思考了一會,片刻之後方才抬起頭展眉而笑。她步履輕快地在黎玥連聲的催促中,挽著對方的胳膊肩並肩的走了上去。
隻是在即將要消失在轉角的時候,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微微回頭往後看了一眼。
那一瞬的目光,從空落落的山道上一掠而過,最終帶著遺憾的情緒收了回來。
青杏跟烏蘞心翼翼的護在她身後走著,沒有察覺自家主子那極短的飄忽一刻。隻有老練心細的徐姑姑順著沈黎的眼神,跟著看向了山道下邊,隨即跟沈黎一樣飛快的收了回來。
昆雲亭不負其名,不僅亭內十分寬敞,而且器具奢華。
地上鋪著紫地羊毛紅花毯,四麵軒窗前各擺了一張楠柏木的榻;平整光亮的紅氈、成對的織錦繡花坐褥、靠背迎手;旁邊的高腳案幾上擺著文竹嵌玉的有蓋痰盒、文竹寶月瓶。外邊的木廊上,一溜兒的花梨木圈椅和腳踏。杏黃春紗軟簾在廊下隨風飄起,猶如百花飛舞在亭中。
黎玥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也陷入了靜默當中。她們都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女孩兒,甚至於從就受到了與政治相關的教導。鍾家由內至外、無一不真的這份奢華代表著什麼,她們當然都明白。
旁邊的柳婆子殷勤的領著丫鬟們,將亭子裏之前弄亂的東西整理整齊,又重新從一旁的黑油鬆木閣裏麵取過幹淨的茶盞,洗茶、泡茶,動作從容而自然,並不因亭內一應的設施而感到絲毫的不適應或拘謹。
遞過來的茶清香撲鼻,秋日登高後喝上這樣的一杯,自然是心曠神怡。然而接過茶的沈黎和黎玥卻都不由自主的感覺到了澀口、難咽。
她們
一個是鎮南王府的少夫人、一個是樓家的大少奶奶,在燕京的統治集團眼裏,她們將與南域同為一體。
鍾家有錯嗎?
當然沒有,他們隻是十分自然的根據自己手中所握的財富,享受著匹配的一切。
但君王因此產生的懷疑和不安是多餘的嗎?
更不是,曆朝曆代絕不會有這樣的統治階級。
子生而孤絕,曆朝曆代皆是如此;
南域這樣一個特權而治的地方,本就容易讓統治者產生無限的威脅感。
夾起尾巴做人,統治者尚且不能放心,更何況光明正大炫耀擁有的一切。
但這也是一個僵局,鍾府這樣的做派絕不是一日之習慣,燕京那邊該知道的肯定早已經知道了。鍾府如此,那餘下的幾家呢?
鎮南王府統而無治,所以燕京才會違背先祖定下的約定,賜婚南域。
沈黎皺著眉,思考著這一局棋究竟該如何邁下一步。
亭子下方,鍾炘正拍著胸口對衛鶴之道:“嚇死我了,你剛剛在那裏耽擱半做什麼呢?我看你盯著那個洛陽縣主瞧了好一會。怎麼,你認識她呀?”
鍾炘手裏的折扇“啪”的一聲打開,他也不扇,隻是拿在手裏晃著玩。“什麼呢,人家燕京來的貴女我一個南域土著怎麼會認識。隻是好奇顧韞那樣性子,娶了一個什麼樣的姑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