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徹這種帝王看來,帝王之術並不等同於權謀,然而權謀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該用時也就得用。他誠然很懂得權謀,絕對是個“用三”的高手,當年的三子封侯,是他在權貴集團與衛青之間用三;而如今漠北賞功的抬霍抑衛,又是他在衛與霍之間用三。
然而這兩著棋,還並不代表他的最高水平,很快他又走了一著棋,居然同時用了兩個“三”,既在權貴集團與衛霍之間用了三,又在衛與霍之間用了三。
這一著棋,就是大司馬的設置。
首先,詔令晉升驃騎將軍的秩祿,與大將軍相等,都是金印紫綬、位同三公。然後,增設大司馬稱號,令大將軍衛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分別居之。
大司馬的設置,首先標誌著劉徹正式地設立了內朝。
漢高祖時曾設有太尉一職以統領全國軍事,但自從劉徹登基以來,廢除太尉之職已經二十來年了。這次新設的大司馬稱號,猛地一看,貌似隻是取代了過去的太尉,作為掌管全國軍事的最高長官。
但是實質卻不僅如此,大司馬不僅是管理軍事,更重要的是“領尚書事”!尚書是皇帝的秘書,白了,就是讓大司馬統領內朝政事,拆看處理奏折,也就是,什麼都可以管。而且引人注目的是,大司馬是一項加官,並沒有自己的官署,就在宮中辦公,所以實際上就是內朝。
既然外朝一直主要由世家權貴把持著,劉徹就幹脆啟用衛霍主持內朝,以便與之分庭抗禮,這首先是進一步集權於中央的一個舉措。當然,這也捎帶著進一步對立了權貴集團與衛霍的關係,顯然,他們之間的對立,也給皇權的施展帶來了更多的空間。這麼做,當然是典型的用三。
而同時設置兩個大司馬,就是在衛與霍之間用三了。雖然人們在稱呼時,還是大將軍在前、驃騎將軍在後,但是在實際上,無論是秩祿還是權限,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已經是完全平等了。
自古以來的老話是,爵以賞功,職以任能。霍去病這兩年的功勞是很大,但是劉徹怎麼會不知道,酬功應該給的是爵賞,而不是職務。而且霍去病的能力,一直主要是體現在軍事方麵,就算他在政務上也有能力,畢竟還沒有表現出來,更何況年僅二十一歲的他,在政治上其實還遠不成熟,怎可以一下子就與衛青並列成為內朝首腦?
劉徹怎麼會不了解霍去病?所以他是故意的。他故意把年輕的霍去病,一下子提升到能與他的舅父分庭抗禮的高度,正是因為衛與霍的切割,也是這位帝王必須要達到的目標。
剛剛從狼煙遍地的漠北回到長安,本來霍去病的感覺是身心疲憊,最希望的是能夠喘一口氣,稍微休息一下。可是這個的願望卻實現不了!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的心思不得不從戰場上的殺伐決斷,盡快地切換到朝局上的權謀鬥爭中來。
陛下在這麼明顯的用三,霍去病當然不可能察覺不到,他對此的感受也分成幾個層麵:
第一層,關於世家權貴與衛霍的進一步對立,他倒並不在乎,反正也早就對立了,他從就是在這麼一個氛圍裏長大的。
第二層,關於陛下希望自己與舅父分庭抗禮,而不希望自己與舅父過於緊密,這點霍去病看出來了。他盡量從理智上去理解此舉,盡量服自己陛下這麼做也有道理,這確實是君主統禦臣下的常見手法,可是在感情上,他對此是很難接受的。
第三層,關於陛下還隱藏著為易儲預留的地步,這層意思就太深了,實在的,霍去病一下子並沒有看到這裏、想到這裏。
而目前擺在霍去病麵前最直接的為難之事,就是封賞的不公,——自己和部下的封賞這麼優厚,而舅父那邊卻毫無封賞,這實在太令人難受了!他覺得自己沒法麵對舅父,更沒法回到軍中,去麵對西路漢軍的眾多將士。
西路漢軍明明是戰勝了單於主力!沒有封賞意味著對他們戰功的否定!出於軍人的袍澤之情也好,出於大司馬的職責所在也好,他都必須為他們的拚死力戰討個法。
他並不想觸怒陛下,因此隻能選擇沒有別人在場的時候來設法進言,他一直在留心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今好容易抓到了一個空兒。
此刻他正跟陛下彙報著對朔方的打算,“陛下,朔方這個地方,過段時間臣想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