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中,一人踽踽獨行。
風雨,皆無形避讓。
一座孤零零的老廟,橫陳昏天暗地之中。
從老戲台下雜貨鋪子走出的王丁,風雨不侵,來到老戲台正對麵的老君廟前。
舊時的老君廟,如今的私塾學堂,物是神非,用途更是天壤之別,從終日香火嫋嫋神仙地,變成如今書聲琅琅教書堂,似乎一切都變了,但仿佛一切都沒變。
老廟前的香火爐,大部分似乎是被搬走的崔氏拿走了,其餘被敲打的零零碎碎的,村裏人人皆有份,也談不上誰拿誰沒拿。
萬載的香火熏陶,石爐中的香灰都成了寶,愈是年久積塵底部的,神力愈是濃鬱,村裏人有個小病小災的,都會撚點香灰混點水喝下,自可病災祛除。
當然,前提是有人能激發其中的那點毫末神力。
對於這些芝麻綠豆、雞零狗碎,王丁自然不會看在眼裏,老君廟中最大的一樁機緣,比起香爐香灰這類蠅頭小利,那崔氏簡直就是買櫝還珠,有眼難識金鑲玉,想起至今仍在老廟裏吃灰的神君金身,王丁撇撇嘴,要不是神君金身瞧看不上她,這樁天大機緣,怎麼會遺留至今!
雲海在老廟頂滾騰,電閃雷鳴。
王丁抬望眼,借著刺目的雷光電芒,看了一下廟前那塊風吹日曬的匾額,“神君親臨”四字已然模糊不清,她依稀記得這四字的金光璀璨,如日高懸,晃眼的讓人睜不開眼,直視就更加不可能。
淪落成如今這般慘淡光景,怕是誰也不能想象,這座老廟未老之前,是何等輝煌,廟裏的金身原主是何其無敵,隻可惜天翻地覆後,一切都消散了,就像這廟頂的雲海,想到這裏,王丁想進去打掃神像的心情戛然而失。
衝老廟微微一屈身,王丁轉身離開。
雲海頓時垂落下滔滔雷電長河,將整座老廟瞬間淹沒。
至於過老廟後再朝前行,便是一些舊宅老院子,高氏、崔氏、張氏與虢氏昔日就住在那裏,如今都空蕩無人,鬼氣森森,王丁懶得去管那些人究竟留下什麼手段鎮宅,也不想沾惹一身腥葷,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過去這些深宅大院,前行十餘裏是一片依山水澤,八百裏水泊名叫碧庭,綿延不盡的山勢名叫仙墟,這兩山水形勝之地,王丁自是不敢踏近半步,甚至可以說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一天的巡行便是如此,雷打不動,從村頭至村尾,幾千年不曾變過。
自由自在,卻又宛如囚籠。
走過老戲台時,坍塌顯露出來的椽梁上冒著小火,瓢潑大雨也未能澆滅,不時嗶啵發出輕微爆鳴,王丁瞧看一眼,衣袖一揮,燒焦冒煙的小半截椽梁頓時似被刀劈而落,在屋頂幾番滾落,“轟隆”一聲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座屋頂。
半座屋子被當場壓塌,屋子裏的人先是大呼小叫,惶恐驚呼著從屋子裏跑出來,看見不遠處的王丁,繼而開始罵罵咧咧,尤其是匆忙未穿好衣物的婆姨罵的最凶,王丁置若罔聞,乘興離去。
壓塌屋子的那家人,男人是在老廟裏教書做先生的,肚子裏有點水墨,每次看見王丁,都會恭敬問候,而男人的婆姨原本是在剛剛搬出村子的虢家做端茶倒水的丫鬟,虢氏一搬走,這婦人自然也就無事可做,幸好會的一手好女紅,刺繡針織手藝不錯,平日在家繡點鴛鴦戲水,花好月圓之類的絲絹肚兜,待到廟會時拿出售賣,也生活的不錯。
隻可惜婦人模樣醜了點,這是王丁心中對那名叫荷花的女子的印象,要胸沒的胸,要滿月也不如何生姿,每次名叫荷花的婦人與王丁罵仗,王丁便不言不語,隻一個勁盯著婦人身上冷笑,罵不了兩句,婦人便會敗下陣來。
屢試不爽。
身後的罵聲漸漸淡去,驟雨悶雷的攻勢倒是愈發猛烈,頭頂陰雲壓的極低,黑漆漆的一大片,悶雷在其中滾走不定,轟隆隆的,將最後一點婦人的罵聲給蓋壓了下去。
王丁抬望眼看天,皺眉,最濃鬱的雲海在老廟頂,這是必然,可懸浮在趙家院落頂的雲海,半點不比老廟頂的差,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趙氏,何德何能享受的起這般隆隆浩蕩的天恩,王丁認真捋了捋趙氏的祖宗十八輩,大都渾渾噩噩碌碌無為,僅有的一位也因自尋死路而自斷前途,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人物,“莫非是否極泰來?”,王丁驀然想道,微微有些錯愕,盯著恍若燒開水一般的沸騰雲海半晌,王丁搖頭,這事還真的不好說!
至於自己與趙氏那點紅線姻緣,不過是為了回報昔日的一樁救命恩情而已,算不上什麼,對於趙氏岌岌可危的氣運根本無濟於事,短命鬼趙水當初為博她一笑,去老廟裏的神君像後,將二人名字刻在其上,本是祈求神君庇佑之意,但奈何好心做了錯事,白白喪了命不說,還捎帶將趙氏氣運前途,又朝懸崖前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