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老壽頭當下甚是鬱悶。
在無人左右的床上翻來覆去,烙了前半夜餅後還是睡意全無,老更頭起身走出鋪子,直奔村頭水泊。
在那裏,好歹有個晝垂釣夜打更的老更頭可以說說話解解悶,雖說那個老家夥嘴巴歹毒,常常冷冰著臉,對誰都沒有一副好麵孔,但基於兩人都是老光棍,聊起天來也就無甚顧及,幾次東拉西扯的聊敘後,倒也頗為投機。
說來也怪,老更頭夜裏打更,素來一副豎褐打扮,不論春夏秋冬,曆來如此,比起終日與爐火打交道的傻大個,老更頭一身好似虯龍繞身的腱子肉也絲毫不差。
鐵匠是走肉身成聖的武人路子,一身疙瘩肉不足為奇,這一點老壽頭自是知曉,但一個沒事垂釣有事打更的糟老頭子,搞一身腱子肉做什麼?
瞟一眼美其名曰打更實則眯眼偷懶的糟老頭子,老壽頭倒也不會有什麼想法,這破地方哪裏還用的著打更的,小偷來了都不知道該拿點什麼好的鬼地方,晚上偏偏晃悠一個即不敲竹梆又不報時的老頭子,嚇得村裏那些婆姨半夜起身都不敢,你說要這麼一個更夫,有何用?
但這一切,都是王丁的意思。
在這個地方,王丁是高高在上的天爺。
那個竹籃即是最好的證明。
就像當年,仙帝那枚代表無上仙威的神璽。
老壽頭與老更頭不屬同一時代,不是同一類“人”,也不會是同舟共濟的盟友,更注定不會是水火相容的朋友。
但這無礙二人插科打諢,甚至促膝而談。
“虎狼之藥吃多了,睡不著啊!”
老壽頭踱步走到眯眼神遊的老更頭身側,自說自話了一句,便坐了下來。
“吃多了怕甚,反正於你而言,不過是小孩撒尿和泥而已,玩唄,廟裏香火旺了,各路神仙不愁;漢子兜裏銀子多了,自家婆姨不愁;你老壽頭壽齡長久,生死自然不愁,不過這有什麼可嘚瑟的,不照樣被一個娘們壓的大氣不敢出一聲?”
老更頭撇撇嘴,微睜眼睛,眯成一條縫,看過宛如雲海浩渺的水泊,眼底略略閃過一絲絲失望。
“被婦人壓身,有什麼不好,滋味妙不可言啊!”
老壽頭一臉憧憬,隻不過配上老壽頭著實不盡如人意的老臉,就顯得甚是猥瑣,仿佛一位坑蒙拐騙無惡不作的怪老頭。
“就這話,敢對著那王丁一字不落說一遍?”
老更頭手指摩挲,淩空懸停的魚竿倏忽鏗鏘作響,金色絲線在雲水當中遊曳如走蛟,速度驚人,
老壽頭回頭瞥一眼老城牆方向,嘿嘿一笑,“這會她正忙呢,你這挑撥也沒用,不過王丁為了一個注定不屬於這裏的家夥,掏心掏肺,散盡家底,你說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麼你我不知的東西?”
“這裏氣運愈發渾濁,加上大道崩殘,要不是王丁這個主人縫縫補補的本事實屬不弱,就你這垂釣的臭手氣,一條怕是也釣不上來,所以說,你這張臭臉是萬萬不敢讓王丁看到,沒法子,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你老更頭這點狗屁道理還用誰教?”
不知不覺間,波光瀲灩的水泊悄然變成雲波翻滾的雲海,一縷金線遊曳當中,如蛟龍浮海。
老壽頭錯愕之餘,卻也對身邊這位油鹽不進的老東西生出幾分敬佩。
畢竟,“金線”這種東西,放眼三千大界,駕馭之人,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