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人街上發生這一幕,前後不過幾息時間,驟起的光混雜著鮮紅,像一場潮湧的浪頭就那麼陡然席卷而來,犁開了被積雪覆蓋的青磚街麵,衝碎了周邊六七家商鋪的磚牆,窗台,門戶,散碎如煙花的土石碎屑洋洋灑灑鋪在空中,又噗噗伴雪落下,落在一地殘肢斷臂的屍骸身上。
一切不過眨眼之間,卻是天翻地覆地變故。
死中逃生的周牛旺頭部,臉頰被利物劃開了一道道血口,沾著灰屑的鮮紅就那麼流了下來,視線晃漾中尋到了爺爺周躬耕,此時腦殼還有被重物轟砸過後的眩暈作祟,“爺爺……”,陷入驚變尚未完全蘇醒的周牛旺隻是愣愣地喚了一聲,渙散眼神聚了聚,卻沒能聚攏凝神,地上周躬耕背部已被鮮血滲紅,兩根鋒銳碎木插在身上,此時也被染成鮮紅。
“爺爺……”
失了心智的周牛旺神色木訥蹲下來,呆呆看著這位在他印象裏素來和善有愛的爺爺,嘴裏又是如同夢囈一般輕聲喚了一聲。
好似春耕過後的街麵上,白色已經被大片鮮紅混雜著好如灰燼的土灰色替代,狼藉不堪的地上還有僥幸而生的人,不是斷了手腳,就是頭破血流,蜷縮在地上呻吟哀嚎,噗噗的雪片還在無聲降下,仿佛要掩蓋這個醜陋的世界。
當裹雪卷風的周良庸與來俊臣趕到木人街時,眼前看到的一幕足以擊碎二人心中的一切美好,分不清部位的血腥碎塊就那麼肆意一地橫陳,密密麻麻的裂縫從不遠處延伸到他們腳下,兩側斑駁的商鋪牆上,受了波及的樓閣上,有些被震碎的木窗懸而未墜,隨著寒風微微晃漾,被涼風吹拂進鼻息的血腥氣是那麼刺鼻作嘔,一切都宛若誤入了說書先生嘴裏的修羅殿。
來俊臣“哈”地一聲輕吐,將猝然積在心口的氣息吐掉,磕了磕牙,眸子有些不明其意的冷然,“還是來晚了……”
較比片刻就能從眼前景象帶來的情境中抽離出來的來俊臣,周良庸無疑沒有這種匪夷所思的能力,這百叟宴是大哥委托給他的重要家事,是周氏一門近來向那位天子陛下投上的投名狀,他或許還會為此走上光明仕途,一朝登上天子堂……可眼前這一切卻將這種水到渠成的美好刺破,大哥會對他失望,周氏一門為此會受到牽連,自己的仕途斷絕,天子堂再也登不得……
“爺爺……哈哈,這支毛筆可是牛旺抓周抓到的那支……”
一位滿臉汙血的瘋癲之人跌跌撞撞從耕地一般的街上跑過,肩膀上扛著一條斷開的手臂,嘴裏念念有詞,話裏提及的毛筆,正是如今被他握在手裏的一根斷指。
“周……”
周良庸目瞪口呆望著瘋癲跑過的賢侄周牛旺,喉嚨裏“咕嚨”響了兩聲,卻又似被人捏住了脖子,如何也吐露不出半個字來。
“周公,俊臣先行一步,木人街發生這般事,兵部自然需要……”
周良庸已然聽不到身側的來俊臣是如何言語,方才看到與之有親戚關係的周牛旺瘋跑過去後,他腦殼裏最後那點殘存的理智已經驟然被抽空,腳步走的輕飄飄,像是踩在了雲端,就這麼一步一步朝著被現實衝碎的記憶裏的百歲樓移去。
百歲樓,所受波及最大,臨街的一麵牆直接被掀翻碎開,一樓大堂所有的桌椅擺設破碎不堪,回字形大堂的前堂,眼下鋪滿了磚石人塊,對麵富記商鋪先前聚攏的人堆,這時十有三四被掀飛在這裏。
舉行百叟宴的後堂因為距離略遠,並且大多衝擊被前堂抵下,故而身體受到殃及並不嚴重,但心境上承受的衝擊是多是少,此時也無人關切。
來此赴宴的老人多是有家人陪同,有諸如周躬耕這般有地位的,身畔甚至會帶兩個護衛,此時嘈亂的後堂中,有不少老者被驟起的巨響驚嚇成疾,正被慌了手腳的家人照顧,有兩位因為驚嚇過度,更是管不住屎尿屁一泄到底,渾身惡臭躺在牆角,但並未見有家人上前照顧,各種氣味,各種狀態共存的後堂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