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帶樣的青山盤亙在茫茫原野上,剛亮的時候,高鐵就到達了涇縣站。
從青川到涇縣沒有直達的飛機,兩人昨晚先飛到了合肥,又連夜坐了高鐵過來。
夏可人沒想到,堂堂孟總竟也跟著她來受這個罪。
從孟總的言語神態中,分明感覺他不僅不喜歡國畫,甚至稱得上抵觸和討厭,卻又大費周章的修複那幅工筆美人圖。
夏可人覺得不合邏輯,不過她對他的理由不感興趣。
她隻想完成這樁生意,贖回抵出去的老房子。
家裏的老房子是從前外婆在世時一磚一瓦自已建的,媽媽李彤在這屋子裏出生長大,她也在這裏出生長大,這屋子承載著的是三代人的記憶。
時候坐在院子裏的青石案上,跟著媽媽學作畫的情景曆曆在目。
那時候外婆還健在,夏可人記不清外婆的模樣了,卻記得她一頭銀白的短發,上身最愛穿藍布白花的襯衫,下/身一水兒青黑的長褲,搖著竹扇立在院邊青竹底下,笑吟吟的望著夏可人學畫。
那時外婆已經八十來歲的年紀,脊背卻挺得比青竹還直。
遠遠的看見李彤教夏可人畫葡/萄,幹淨的宣紙上一筆落下去靛青帶了墨色的兩筆,圍成亮晶晶的一粒紫葡/萄,夏可人嫌葡/萄不圓,撚起筆又要去添。
筆尖還沒落下,外婆就開始喊:“這作畫和做人一樣,落下去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不許再補,你要覺得不滿意,另起一頁從頭來過。”
夏可人當初並不懂得這話的意思,等她懂得的時候,外婆早已經不在了。
外婆走後,家裏發生的事,一件比一件更令夏可人難受,她不願再想,握緊拳頭掐了掐手心後,拿出手機:“打車過去隻要二十分鍾。”
涇縣丁家橋鎮後山村南譚寺附近有家純手工造紙坊,夏可人提前在高鐵上查好了路線,從高鐵站到那裏隻有十五公裏。
話音落下,一抬頭,孟總已經走到了馬路邊,一輛黑色的悍馬正停在他跟前。
“上車。”孟總頭一偏,率先提腳坐進了後排。
夏可人自覺的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一落座就把導航放在了司機方向盤旁邊。
司機看了眼地圖後,試探的問了聲:“孟總?”
蔡總監在安排司機來接人的時候就已經發了詳細的地址給他,跟旁邊姑娘給他的不一樣。
後排,孟總閉上了眼,將頭向後仰著倚靠在座椅上:“按她的來。”
車開到村口就無法往裏進了,夏可人拿著手機跟著導航一路走一路找,沿著黃土路繞著村子走,在夏可人背心微微開始出汗的時候,她就看到了不遠處院門內密密茂茂的碧綠樹葉。
連卷碧波翻翻疊疊,其後就是黃牆灰瓦的廟宇屋簷。
南譚寺出現在了眼前。
那家手工製紙坊就在南譚寺後邊三五百米的距離。
寺廟不大,裏外皆鬱鬱蔥蔥,兩人繞過寺後一片翠竹林,沒走幾步就有一片麥田,麥田旁邊是個帶著大水泥壩子的樓。
樓粉色瓷磚貼牆,壩子裏曬著黃黃綠綠成捆的樹枝。
“這曬的就是青檀樹枝。”夏可人忽然開口。
這還是從青川到涇縣,十幾個時候裏,夏可人的第二句話。
話音剛落下,就見一個四十來歲皮膚黝黑,穿著黑色長袖,頭戴草帽的中年男人從房子裏走了出來。
一見到院壩裏的兩人,男人就敞開喉嚨喊了起來:“買紙?”
夏可人點頭。
“我這兒買紙是有規矩的,姑娘你可知道?”男人走了過來,衝孟總伸出來手。“我叫曹三貴,是這手工製紙坊的老板。”
孟總沒有伸手去握,隻是衝他點了點頭,淡淡的了句:“你好。”
曹三貴也不介意,嘿嘿一笑,將自己的手往褲子兩邊擦了擦:“我手不髒,這是年年扯樹皮扯出來的老繭,弄不掉了。”
曹三貴見孟總氣度不凡,隻以為他是嫌自己手髒。
再看兩人,像是大老板帶著一個助理,興許還是個大生意,曹三貴又趕緊道:“姑娘,買紙可以,我這兒的宣紙都是最好的,不過我有個規矩。”
“什麼規矩?”孟總問。
“想要買我的紙,必須跟著我走一套製紙的過程。”曹三貴到。
見孟總一聽曹三貴的話立馬皺起了眉,夏可人知道他本來就對國畫不屑一顧,更不用一張畫畫的紙了,於是開口道:“製紙過程複雜,幾十道工序,上百道規程,幾乎要曆時一年,慢的甚至兩年,我們趕時間,等不了這麼久。”
孟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曹三貴笑道:“姑娘,你們想在我這兒住一年,我還沒這地兒呢!”
“我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我們安徽涇縣古法製紙的手藝。”曹三貴慢慢到,“現在越來越多的機器代替了手工,雖機器製得越來越好,甚至很多時候比手工的更細膩更規整,可我還是想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