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楚昊凝著夢汐,他抿起嘴角,不知道是在對夢汐笑,還是抿起內心傷感的愁緒。
沈喬彬早就等在機場,見他們來,他快步往兩人去,“飛機就要起飛了,把夢汐交給我吧。”
說完,他伸手就要接過夢汐,可這時的慕楚昊突然將夢汐往身後一攬,就在沈喬彬憤怒的注視下,他說,“等一下,讓我和夢汐再說幾句話,就幾句。”
他語氣卑微,帶著哀求。
沈喬彬雖俊臉薄怒,不過他看看夢汐,咬牙溢出一口悶氣,轉身,走去一旁的等候區坐下。
慕楚昊感激的看著沈喬彬清瘦的背影,他低下眼,眉目含情。夢汐有幾縷頭發從帽沿下溜了出來,他伸出手,細心的又將頭發給她撩到耳朵後麵,卻是久久的不說話。
他一直沉重的反複呼吸,許久許久,直到機場廣播響起夢汐航班的登機提示,他這才急了。他緊緊蹙起長眉,撫著夢汐麵龐的手,久久都不願離開。
“真糟糕,我明明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現在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怎麼辦呢?夢汐,我該怎麼辦?”他笑著,如夢囈般淺淺低喃。
他又捧起夢汐的臉,深深凝視,“既然說不出來,那就讓我好好再看你一眼吧。”
最後的,好好的,看你一眼。也許這一次,就是永別。
夢汐光潔飽滿的額頭,漂亮純真的眼眸,挺翹秀美的鼻梁,嫣紅如櫻的唇。
這張臉,他拋棄過無數次,想念過無數次,擁有過無數次,到如今,拋棄他的臉。
慢慢的,他低下頭,親吻她鬢角的傷痕,薄唇遊弋,漸漸來到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上。
他吻她的動作溫柔又好看,機場內,看到這畫麵甚至有人舍不得轉眼。
廣播裏又響起播音小姐甜美的聲音。
沈喬彬走上來,從他懷裏摟過夢汐,“該進安檢了。”
之後,他轉過身,硬是沒給慕楚昊再看一眼的機會。
過了安檢,沈喬彬摟著夢汐,在她耳畔悲戚的說了一句,“他太想和你在一起了。”
夢汐看著前麵熙熙攘攘的人流,淚流滿麵。
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晚上,成千上萬張陌生的麵龐從慕楚昊身前遊曳而過。他呆呆坐在椅子上,如塑像一般,整整一天。時間已到很晚很晚,大廳內隻剩稀稀落落的人影,慕楚昊這才起身,全身僵硬酸麻,噬骨般難受。
他走出機場,雨已經完全停了下來,但冷風刺骨,如刀割,狠狠割在心頭。慕楚昊抬起頭,灰蒙蒙的夜空掛著一抹憂傷的殘月。
“夢汐……”
突然,他朝著無邊的夜色,撕心裂肺的呼喚,這一聲,仿佛透支他餘下人生中,所有的情感。
回去已經淩晨,慕楚昊沒有回兩人的房間,他怕聞到夢汐的氣息,如今,哪怕看到屬於夢汐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會令他睹物思人。慕楚昊坐在書房,電腦上變化著色澤鮮豔的水果保護屏。他點擊鼠標,進入深藏在E盤裏的一個文件夾。
4月23日.天氣:晴朗.心情:絕望
我欠了他一億三千八百六十三萬,我將用365天的日子來償還,這些日子裏我什麼都不用做,隻向他提供我的身體就行。我告訴自己,沒關係的夢汐,你已經沒有什麼是屬於你自己的,連自尊你也早就沒有了,所以閉上眼睛,別害怕,就睡365天而已,醒來一切都會好的。隻是,這樣屈辱的日子,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撐到我睡醒那天。
5月9號.天氣:陰霾,心情:傷心
我去見了劉姐和傑西,他們一切都好,我笑了,可是Romeo卻很糟,我很傷心。Romeo在美國過得那麼辛苦,我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也與我有關。我想問問他,可我不敢,我怕又給Romeo惹麻煩。其實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對我這麼糟,好像隻要我哭了,隻有我疼了他才會開心。他不在的夜裏,我總是哭到天亮,我害怕待在他身邊,我害怕現在的他,我害怕是他親手毀掉我小時候那段美好的回憶。
……
……
1月19號.天氣:陰沉.心情:感傷
今天我買回一條金魚,他問我為什麼隻買一隻,我沒回答他。我不想告訴他,我買下的其實是我自己,金魚就是我,都被養在掙不開的空間裏,隻是它又與我不同,它沒有記憶,也就永遠不會知道傷心,而我,卻必須每天都在遍體鱗傷的記憶裏掙紮。
驟然間,慕楚昊一躍而起,他匆匆跑去陽台,隻是當他蹲下身子,借著幽暗的月色往魚缸裏看時,金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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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新加坡
夕陽給翠色的草坪染上薄薄的黃。公園裏,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坐著翹翹板,蕩著秋千。
“媽咪……”
其中一個可愛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她站在滑梯的頂端,衝不遠處的一名女子揮手。
夢汐看著女兒粉紅的麵頰,柔柔一笑,“小心,別摔了。”
那女孩笑咪咪的和小朋友排好隊,一個一個滑了下去。
“夢汐……”
就在夢汐的目光專心致致落在女兒身上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記熟悉低沉的男聲。
夢汐心頭一顫,嘴角剛還揚起的笑,僵硬的頓在臉上。見她並不回頭,慕楚昊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她跟前,他問,“我能坐下來嗎?”
很努力很努力,夢汐很努力的控製自己的心跳,終於,她抬起眼,清眸複雜的看他。
慢慢的,慕楚昊低下身子,與她坐在一起。
“喬彬有告訴過你我會來吧。”他低著頭,嗓音也沉沉的,他那因抽煙而泛黃的指尖,無措的揪在一起。
他的指尖似乎在顫抖,夢汐看出來,她深呼吸,點頭,輕輕說,“嗯,喬彬哥告訴我了,不過我沒想過會這麼快。”
“夢汐……”
我很想你。
他終於還是抬起頭來,隻不過開口喚過她的名字之後,下半句,生生的頓住。
夢汐做了袪.疤修複手術,臉上那道長長的痕,總算是看不出一絲痕跡,就好像她的臉,從來就是光滑如新。
“你過得怎麼樣?”他又問,眸子裏柔情四溢。
夢汐的視線也深深落在他消瘦的臉上,她溫婉的笑,柔柔的嗓音聽起來格外好聽,“我過得很好,我自己開了個花店,雖然老公不想讓我累著,但我覺得總要有事可做,不然人生就浪費了。就像當初你說的,花開店不指望賺錢,賺的隻是開心。”
有風淡淡的吹著,吹得兩人的頭發輕輕翩飛,蕩在眼角間,遮住眸內蕭瑟的曾經。
他的臉色,在夕陽的映照下,越發黯然下來。
“你呢,你和姐姐好嗎?”
“我和她離婚了。”
夢汐一聽,瞳孔還是禁不住的縮了一下,她又低下頭去,覺得吹在臉上的風,悲傷淒涼。
慕楚昊看著遠處那個公主一樣漂亮的女孩,又問,“我能抽煙嗎?”
夢汐點頭。
他摸出煙,手指微微發抖,打火機按了許久都按不燃。
“我來吧。”從他手裏接過打火機,夢汐輕輕一按,再將火苗捧起,舉到他麵前。可突然間,慕楚昊將煙揉進掌心裏,他偏開臉,不敢再看夢汐。
夢汐的心,顫得厲害。她看向自己的女兒,說,“不早了,我要回去給家人做飯。”
夢汐站起身,她看著他撇開的側臉,清澈的眸子暈開些水光,她彎下腰,想將打火機塞他手心,可他死死攥緊拳頭,就不接手。
兩道纖細的長眉微微一蹙,夢汐垂下眼瞼,將打火機放長椅上,最後深深看他一眼,“再見。”
就在夢汐剛剛轉身,他突然喚住夢汐。
夢汐的步子頓下來,回頭。
“夢汐,你……你離開我的時候那病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走上來,深情的目光牢牢鎖在夢汐臉上。
夢汐望進他那盈盈情意的深處,紅唇輕啟,“真的。”
他的眸色,再度沉了下去。
夢汐凝著麵前這個滿滿全是傷心氣息的男人,聲音發哽,“你信嗎?”
慕楚昊皺了皺眉,聲音低沉,“你從來沒有騙過我,但我一次也沒信過你。”
所以,這次你終於相信我了,是嗎?
夢汐突然就潤了眼眶,她趕緊移開視線,讓風吹散眸子裏的傷心。
“我走了,你,保重。”
這麼多年過去,她對他,也就隻剩下這兩個字了。
就在夢汐又欲轉身的時候,他突然拉住她,夢汐一愣,下一刻,薄唇輕輕落在她眉心。
夢汐有些慌亂,她倉皇的退了幾步,走去女兒那裏,牽著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夢汐的身影已經消失,可慕楚昊還是久久坐在石椅上,一動不動,宛如沒有生命力的雕像。
出租車的後座,女兒抹抹汗濕的小臉,扯著夢汐的衣服下擺,“媽咪,明天又有家長會,我不喜歡,每次家長會那些小朋友都會笑話我是沒有爸爸的孩子。”
女兒翹起紅嘟嘟的嘴唇,天真無邪的眼睛如水晶一樣晶瑩。
夢汐輕撫女兒的頭發,“有舅舅啊,舅舅會像爸爸一樣疼你的。”
“我不要,媽咪,我想要爸爸,爸爸在哪裏?”
出租車如一葉小舟,慢慢駛進車流。
夢汐心疼的看著女兒粉嫩的臉,她轉過頭,透過車窗望出去,黃昏下,男人頹然的坐著,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根潔白的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