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
櫻花的花瓣以秒速五厘米慢慢飄落人間,這樣的美卻不能減輕心裏的痛。
穆景淵看到上官紫靈第三次哭昏在靈堂上時,他的表情仍然如同千年冰山一般,沒有絲毫融化的跡像。
他木然的看著保姆將阿紫抱走,她那麼瘦的身體,像一個嬰兒一樣蜷縮著,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眼淚成片成片的淌下來,不知道什麼叫停止。
而他,從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即使那個死去的人,是他如父的長兄,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慢慢的把臉轉向靈堂上的那張照片,照片裏的人劍眉星目,笑得好一派山河氣像,然而即使是像穆寒逸這樣驕傲的人,仿佛從未想過死亡為何物的人,此刻卻照樣輕易與他人永隔。
嘴裏有一絲絲甜腥的味道泛開,他一點一點,把它們全部咽下肚去。
從今起,他,5歲的穆景淵,就是穆家產業的執掌人,他絕不會讓哥哥的心血,在他的手裏一敗塗地。
而要做這樣的人,就不能流淚,亦不能讓別人看見他流血。
不知道在靜默中佇立了多久,靈堂外又傳來了熟悉的哭聲,他的目光變得更冷,瞳孔的中央,甚至有了一點點尖銳的寒星。
“把她關到二樓房間裏,沒有我的命令,不要放她出來。”他的聲音不高,字字暗啞,但是聞者自然驚心。
很久以後,他會有一絲絲的心疼,想那個剛剛失去了母親的女孩子,是懷著怎樣絕望而痛苦的情緒,被關在那沒有人陪伴的豪華屋裏,所有的被褥和紫色絲帶都不能溫暖她的手,整個世界都在朝她崩落。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對她這樣的狠,這樣的壞。
他不喜歡上官紫靈,源於他的哥哥穆遠山的一段情事。
穆遠山是一手創立了穆家商業王國的傳奇,也是從失去父母的穆蒼空心中的神。
然而穆遠山在事業頂峰時突然與結發妻子離婚,卻令他名聲受損,也令穆蒼空很是不解。
但不久後他自然知道,那竟然是為了一個單親母親,美麗得有些妖嬈刺目的上官玲茉。
那是上官玲茉第一次出現在穆家門口,她巧笑倩兮的一手挽著穆遠山,一手牽著她的女兒上官紫靈,那樣大方又自然的走進穆家花園,仿佛那早就已經是她的家。
看到一叢紫色的英國玫瑰開得正好,她輕輕的噫了一聲,嫋嫋婷婷的走過去,伸手摘下一枝最豔的來。
穆景淵默默的看著她把那花別在自己濃密而卷曲的發邊,她回過頭去嫣然而笑,而他那個平時不可一世的哥哥,就那樣寵溺的摟了她,旁若無人的在她發間一吻。
穆景淵至此生出厭惡之情,以至於對那個似乎乖巧得有些過分的站在一邊的紫衣少女,也多出幾分輕視來。
他倒也不是對前任嫂子有多少感情,隻是對著新歡的招搖本能不滿。
何況男主角是他英明一世的哥哥。
他強烈的反對穆寒逸迎娶上官玲茉,理由很簡單,她甚至不出上官紫靈的父親是誰,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怎能嫁入穆家大門?
然而時至今日,他仍記得穆寒逸那沉沉的眉眼。
他:景淵,你不懂。
無論他懂與不懂,上官紫靈母女終是住進了穆家別墅,擇日完婚。
而他隻能任那女人的笑聲在他的耳邊飄蕩,還有那個叫上官紫靈的女孩,她怯怯的叫他叔叔,他心裏作嘔,表麵卻是冷若寒冰,從不搭理。
他想的無非是以後搬出去住罷了,那時他的油畫已經在國內有名氣,離開哥哥獨自生活亦是不難。
他不知道世事變遷如風雲,穆寒逸會在和上官玲茉的一次自駕遊中,跌落山崖。
他們雙雙死亡,離預訂婚期隻差一月。
一時堂,一時地獄。
而穆寒逸居然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打通他的電話,留下兩個遺願。
一是請他接管穆氏集團,二是請他照顧上官紫靈。
在靈堂上,麵對那哭昏過去的少女,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有著酷似她母親的精致眉眼,然而氣質間,更顯怯弱。膚色蒼白如同冰雪,像失去了母獸的幼獸,除了哭泣,什麼也不會做。
他在心裏冷笑,一直感覺到自己的指甲掐進掌心的肉。
如果不是她和她母親的出現,穆寒逸應該不會死。
而他,也不必放棄他所鍾愛的油畫,進入一個他完全陌生而不適的戰場。
從此以後,他將披甲上陣,變成另外一個人,眼觀穆寒逸這些年的沉浮,他自知那是多麼冷酷的世界,他沒有退路。
那時候,他沒有想過,年僅十五歲的她和他一樣,踏上的也是一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