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茂看著男生遠去的背影,狐疑地愣怔在原地,因為在男生寫回信時,他瞟到“來世再見”字樣,尤其男生的雙手、嗓音、嘴角雖然有些小顫抖,但從整體來看,仍算是表現得很平靜,並不像是在賭氣,也不像是另有了新歡,而更像是遭遇到了什麼重大變故,這確實有些讓葉子茂百思不得其解。
在一旁的石玉寶聽在耳裏,也看在眼中,心中則在暗自竊喜,因為當初解救險遭土匪打劫的曹雲娥時,他知道葉子茂確實是為了“多個朋友多條路”,但在首次到訪曹家後,他察覺到葉子茂似乎並非隻是為了與曹老先生拉近關係。
此時,他則特別希望曹雲娥能夠將葉子茂“吸引”在遂川。
“走吧?”石玉寶提醒道。
葉子茂這才回過神來,心事重重地邁開雙腳,不過,他強行將思緒從那名男生與曹雲娥一事上拉回來,因為該要決定是否去自家的分店探聽情況了。
至於那個男生,葉子茂在一年後又與其相遇,才知道他當時為何會有如此表現。
葉子茂在漫無目的地閑逛並思來想去之後,認為至少要到自家分店附近看一下,再做決定不遲。
葉家在上海主營棉紗廠,隨著規模的擴大,自然而然地就介入上遊產品——籽棉產地,以及下遊產品——布料及服裝。
葉子茂要去的南昌分店是以批發銷售洋布為主,兼做服裝定製,其門麵臨街,且客人來來往往,倒是容易混進混出,但這樣的環境也有利於監控方進行監控。
相比做過地下工作且屢遭通緝的大哥常輝,葉子茂是從普通學校走入軍校,再走上戰場,堪稱是一名正規軍人。他雖然在上中學時,曾隨二哥接觸過青幫人物,又在近一年占山為王期間屢遭抄剿與暗算,因此,要比常人具備更強的觀察能力與警覺性,但對於城市環境中的跟蹤與反跟蹤、監控與反監控,仍然屬於門外漢。
葉子茂也知道自己在這一方麵的弱點,進而就表現得更為謹慎,可如此一來,甚至連其本人也察覺到自己的動作似乎都有些變形了。
他盡量穩住心神,佯裝逛街從自家分店門前走過,至少在他的眼中並沒有什麼異樣。在左思右想之後,他認為應該利用這一機會,哪怕從側麵問一下家中的情況也好,並為此做了多套應對預案。
在打定主意後,葉子茂特意轉了一大圈才返身回來,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仍有人發覺並盯住了他們。
葉子茂不知道的是,其大哥常輝在先後參加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後,被迫潛入香港隱蔽,後奉命返回上海繼續從事地下工作,雖然他此前便被租界巡捕房掛名通緝,但南方國民政府正在籌備並發起二次北伐,所以,他可以較為安全地在租界內外遊走。
可是,隨著二次北伐的順利推進,尤其是在收複北平之後,國民政府已有精力騰出手來追查反叛人員,常輝自然會被重新納入視線。
租界巡捕房原本隻是將常輝列為政治犯,在接到國民政府當局的通報後,才得知常輝是一名危險的軍事反叛人員,因此便異常重視起來,不僅將以前辦案搜集的相關情報反饋給國民政府當局,還將居住在租界內的葉家的所有情況一並通告。由此,葉家在南昌的分店也就成為了監控點。
其實,在葉子茂跨進店鋪之前,便引發了暗探的注意。
雖然他戴著禮帽並蓄起胡須,與暗探手中的照片堪稱大相徑庭,但從穿著打扮可以看出是外地人,從行走的姿態及膚色可以看出是行伍或江湖中人……當然,這些並不能成為暗探將其列為嫌疑的緣由,問題就出在他剛才走過去不久又返回來,尤其不像之前走過去那樣左看右瞧地逛街,而是看似閑庭信步卻目標很明顯,即被監控的那個店鋪。
這便是軍人與偵探的區別,或稱是偵察與偵查的區別。
僅從字麵而言,兩者看似且確實有相通的部分,即“偵”,但最大的不同在後麵,即“觀察”與“辨查”。前者是要通過細微之處判斷大局,如果能夠直達目的,那就沒有必要觀察細微之處;後者則要竭盡全力辨查細微之處,久而久之便積累出特定的經驗,乃至激發出敏銳的第六感。
比如,葉子茂認為自己繞了一大圈已經過了“許久”,但在暗探看來,隻是“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