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琛一案告一段落。趙家流放漳州;吏部尚書未能約束部下,罰兩月俸祿,限其於一個月內將相關涉案人員撤職查辦,肅清體製。
工部尚書一職空懸,至於誰來接替,我還沒想好。蕭瑉有了主意,他覺得,林君庭是時候升遷了。
我換了便服,去城外給劉老夫人和劉落落送行,蕭瑉吵吵著要跟去,我想想自己不過就出了個宮,吃了點東西,一不小心竟中毒昏迷,不免後怕,遂同意他跟隨。
劉落落攙扶著老夫人,給我行了個大禮。
我受之有愧,大概是因為自己終究沒有保下劉琛。我知道,這件事如果不嚴肅處理,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漸漸能想象、能體會皇考當年的心情,一頭是國家百姓,一頭是個人私情,難以兩全。難怪敏陽說,這個位置其實是個囚籠。
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劉老夫人遞給我一盒點心,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道:“陛下愛吃民婦做的板栗餅,此一去,今後再無福分為陛下做餅吃,這一點,還請陛下不要嫌棄。”
我鼻頭一酸,秋天嘴唇容易幹燥,我抿抿嘴,接過點心,道:“多謝老夫人。”
“陛下言重。”
劉落落和祖母帶著劉琛的骨灰回青祠老家去了,馬車漸行漸遠,和寒江一起隱沒在天的盡頭。我坐在亭子裏,看蕭瑉溫柔地安撫大呆。
今天出宮的時候,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服氣,便叫蕭瑉把大呆牽來,我一定要征服這匹大呆馬。熟料我的手剛扶上馬鞍,他就開始暴躁,又是故意打響鼻,又是跺蹄子的,用身體各個部位和器官表達民憤。
“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我不服,決定霸王硬上弓,硬著頭皮強行翻身上馬。果然,它開始躁動了,不滿情緒表達地更加激烈,好在有蕭瑉牽著繩子,它大約是怕誤傷到蕭瑉,正努力克製內心的抗拒。
很好,它成功引起了孤的注意。天底下,沒有哪匹馬敢這麼對孤,這麼明目張膽表達嫌惡之情。戲裏霸道帝王的心情我是深切體會到了。
它要我下去,我偏不下去,蕭瑉見我們僵持不下,無奈也翻身上馬,坐在我身後,大呆才安靜下來,變得異常乖順。
我坐在亭子裏,手墊著下巴擱在美人靠的欄杆上,蕭瑉一臉慈愛輕撫大呆那撮傻不拉幾的鬃毛,大呆呢,好似撒嬌一般不時蹭一蹭蕭瑉的手,其樂融融。
“這是匹母馬?“
蕭瑉搖頭:“公馬。“
“咦,原是個有斷袖之癖的小公馬。”我越想越覺得好笑,兀自笑了起來。江郊人少,我的笑聲在江麵上回蕩,還有回聲,仿佛對岸有人跟我一笑一和。
有趣,我越發用力地笑起來,然後被口水嗆到了。一瞬間,好似看到大呆充滿鄙夷和嘲笑的白眼。
對麵山上有一小片梅林,粉白一片,恍惚間像下了雪一般。江麵有船帆漂過,一點兩點,偶爾能看見一兩隻白鷺掠過,在隔岸重重煙樹間時隱時現。
天清山的楓葉應該開了,我突然來了興致:“蕭瑉,咱們去看楓葉唄?“
蕭瑉爽快地答應了。不過從這裏到天清山要穿越大半個煦都,兩人坐一匹馬,我嫌不夠寬敞。
“一會兒要不要順便回去再牽一匹馬出來?“我抱著餅,蹦噠到他身邊。
蕭瑉若有所思,道:“現非皇家踏青時節,天清山下不能隨意停馬,會被貼罰單。“
“那大呆停在那就沒事嗎?”
“大呆不用栓,它很機靈,如果有人來罰款,它就會溜走的。”
“是嗎?可它看起來很呆?“我趁機摸了大呆一把,它沒發現,還以為是蕭瑉摸的。
”馬不可貌相,就像有些人看起來傻乎乎,其實機靈的很。“
有道理。
我又摸了大呆一把,它依然沒發現,我得意喊蕭瑉:‘你看你看……“轉過頭,正撞上蕭瑉狡黠的笑臉,於是摸大呆的手變轉勢頭,握拳向他砸過去,“你說誰傻,說誰傻……”
我們以大呆為中心繞圈,你追我趕,漸漸覺得頭暈呼呼的,大呆也被我們晃得眼暈,發出不滿的響鼻聲。我正在它斜前方,見它抬起了蹄子,心下一驚,以為它要偷襲我,下意識往後退。
江邊土地本就潮濕,昨天又下了點雨,我一腳踩在淤泥裏,向後滑倒。
這麼冷的天,掉進江裏很冷吧……
蕭瑉終於把自己的眼疾手快用對了地方,一把攬住我的腰,用力往自己懷裏一帶。我一頭撞在他胸前,待站穩後,我摸著額頭,而他捂著胸口,一副受了內傷的樣子。
“這次護住了。”
若有似無地,我聽到了一句感歎,沒聽得真切,便消散在江上薄薄的煙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