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2)

寫到這裏作者覺得可以放下筆了。對於那些愛好“大團圓”收場的讀者,這樣的結束自然使他們失望,也許還有人會抗議地說:“高家的故事還沒有完呢!”但是,親愛的讀者,你們應該想到,生命本身就是不會完的。那些有著豐富的(充實的)生命力的人會活得長久,而且能夠做出許多、許多的事情來。

不過,關於高家的情形,我還可以告訴你們一點。我現在把覺新寫給他的三弟覺慧和堂妹淑英的信摘錄兩封在下麵:

第一封信(一九二四年三月中旬發):

……又有一個多月未給你們寫信了。我每日都想寫信,然而我一天忙到晚,總沒有工夫拿筆。現在總算有了點清閑時間,我應當同你談談我們的‘家屋事’。

賣公館的事情上次已經告訴你們了。那封信是在搬家的前一天寫的。搬家以後我們的確忙了好一陣子。所以搬家以後隻給三弟寫過一封短信。

我們高家從此完結了。祖父一手創立的家業也完結了。我們這個大家庭就如此奇怪地解散了。大家搬出時,似乎都是高高興興,沒有絲毫留戀之情。我們大三兩房早沒有準備,搬出最晚。那幾天我早晚獨對寂寞的園林,回想從前種種事情,真是感慨萬分。現在我們搬到姑母家附近一個新修的獨院內居住。三嬸住處就在我們這條街上。我們常和姑母、三嬸往來,倒覺得比從前更親熱。

我們搬出老宅以後,生活倒比從前愉快,起居飲食,都有改革。每天早睡早起。十點鍾開早飯,四點鍾開午飯,另外吃早點消夜,都是在外麵去買。菜飯雖不怎樣豐富,大家都還吃得熱鬧。一家人過得和和睦睦,簡直聽不見一點吵鬧。

我們用的人也不少:一個燒飯的火房,叫做老楊,這是新雇的;蘇福還跟著我們;老媼有三個,就是張嫂、何嫂、黃媽(黃媽本要告老回家,我們相處日久,感情很好,所以極力勸她留下);看門的便是老宅的看門人徐炳。此外還養了一條很好的洋狗,叫做羊子。綺霞因為是寄飯的、/頭,她父親上個月來把她領回鄉下去了,說是她母親在家患病垂危。我們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倒是個好心腸的人,她同三妹感情最好。綺霞走時她自己同三妹、翠環都哭過一場。她答應以後來看我們。轎夫都開銷了。我們難得出門,也不會因此感到不便。

“三妹自進學校後,非常用功,考試成績也很好。寒假內在家溫習功課也極勤勉。現在開了課,她每日都是高高興興地挾著書包來去。……”

第二封信(一九二四年七月初發):

……最近三個多月給你們寫信較多,但都是短信。今天全家人都出門去了。我一個人在家清清靜靜。趁這個好機會給你們寫封長信,報告我們的近況。

二弟與琴妹之事,他們隨時都有信告訴你,我也不必多說了。他們已於前月正式訂婚,儀式非常簡單,這種訂婚在我們高家算是一件破天荒的事。這次還是參照二弟的同學黃君同一位程女士(琴妹同學)的婚禮安排的。此次全賴姑母出來幫忙主持,雖有外人種種閑話,我們也未受到影響。他們的婚禮不久就要舉行。至遲不過八月。二弟打算結婚後,即與琴妹一同離開省城。他或者去嘉定某中學教書,或者到北京某報館做事,兩事都在接洽中,目前尚未能決定。他主張靠自己能力養活本人,這倒是有誌氣的話。我也不好勸阻他。他們的報紙現在也很發達。新社址我也去過一次。外麵雖常有對報紙不利的謠言,但是除了那次勒令停刊兩周外,當局也沒有別的舉動。他的朋友方繼舜曾因學潮被捕一次,關了一個多月又放出來。這些事你一定早知道了。

省城裏剪發的女子漸漸多起來,在街中也可以遇見。自二妹上次來信說起她剪去發辮以後,琴妹三妹都很興奮,她們商量多日,終於得到家庭許可,已於昨日將發辮剪去了。在你和二妹看來,這一定是個好消息。

媽身體很好,精神也愉快,就是這幾日因為大舅的事情很氣悶。大舅變得越來越古怪了。上月枚表弟妹產一女後,大舅便借口周家無男丁,大舅母又多年未有生育。鬧著要把丫頭翠鳳收房。外婆同大舅母都不答應。大舅差不多天天在家發脾氣,隔一天就同大舅母大吵一次。吵得沒有辦法時,外婆就差人來請媽去勸解。媽講話也無多大用處。最後還是外婆同大舅母讓步。昨天他把翠鳳收房了,還大請其客,真是怪事!外婆身體已大不如前。芸表妹處境較好,二舅母倒很愛護她,二舅母尚明白事理,她看見蕙表妹和枚表弟妹的前例,也有點寒心。所以芸表妹今年十九歲,尚未許人家。二舅母有一次同我談起三妹,她好像還有把芸表妹送進學校讀書之意。芸表妹心腸甚好,最近很肯給枚表弟妹幫忙。她現在倒同枚表弟妹很合得來。枚表弟妹脾氣改了不少,對人也很謙和,就是臉上常帶愁容,據說她一天大半悶在屋裏看書,倒是芸表妹常常去陪她談談。現在她做了母親,精神有了寄托,也許會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