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裏,村民們打著手電筒晃著,還有人開了車來,亮起車燈。
在這些微弱的光裏,一群人分幾撥,沿河打撈落水的祝昌——郭小菊的丈夫。
郭小菊帶著女兒,跟著村幹部,在河的上遊,也就是她丈夫落水的地方,一段段、一寸寸地撈捕過去。
女兒開始哭喊著叫“爸”,過了一會,她不喊了。因為如果她爸爸真在河裏......也聽不見了。
不知道撈了多久,夜逐漸已深,有些村民家裏有事,陸續回去了。
陪郭小菊撈人的是村幹部和那個小李。
到半夜的時候,女兒哭累了,睡眼惺忪,怕她栽下河,郭小菊把女兒打發回家去了。
又過了一會,連村幹部也嗬欠連天。
唯小李仍一語不發地撒網、起網。郭小菊則神態麻木地跟著幫襯。
上遊沒有,他們便沿河而下,水草越來越豐茂,河水也越來越汙濁。
終於到了河水下遊。
河下遊分支處,有一深潭。
潭水幽深,常年冰涼。
小李凝視深潭半晌:“有可能在這。”
村幹部站在潭邊看了半晌:“看不見啊。而且這個潭,我們白天也撈過......沒撈出來什麼。”
小李說:“你們等等。”
“哎!”村幹部還來不及阻止,小李就跳下水去了。
在村幹部和郭小菊急得直喊時,過了幾息,咕嚕嚕,水麵冒氣泡,小李從水裏浮出來:“找到了,就在潭底。”
“奇怪了,白天撈的時候,也沒撈到啊。”村幹部喃喃自語。
“可能是白天在漂,下午漂到這了。而且一般的網撈不出來。潭底有很深的水草,他被水草纏住了。”小李說。
郭小菊麵色一白,雙腿一軟,幾乎要倒在地上,心裏那塊一直懸著的石頭卻終於落地了。
“靠我們幾個撈不上來。小菊,你和小李在這等等,我去叫人。”村幹部走得急匆匆。
此時已是淩晨兩點三點鍾了。夜已經非常深了。但天也快亮了。
郭小菊坐在原地,雙眼發直,麵色蒼白,也不知道在想些甚麼。
小李卻沒從水裏爬出來,他在潭水裏望著郭小菊:“你想要他回來嗎?”
郭小菊沒有回神,他就再次重複,一直到她終於回過神來。
夜色裏,水中小李的麵貌模糊不清,隻能看到一對大大地,無神的、形似魚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郭小菊苦笑:“別開玩笑了,他回不來了......”
她不知道回家之後怎麼麵對女兒的詢問。一時什麼也想不到了,心裏亂紛紛的。
小李卻道:“如果你想,他就能回來。”
郭小菊被他說得愣了一下:“什、什麼?”
“他的肉身被水草纏著保存,還有活氣。”
郭小菊驚恐地瞪著他:“你到底在說什麼?”
小李以為她真想探究,竟耐心解釋:“是水下的它保存的。它驅使水草,把他拖在最底下,所以你們怎麼撈都撈不出來人。它被困十幾年,想找個代替的,自己好還陽。隻是你們人來人往,白天紛紛擾擾,陽氣攪得它不敢輕舉妄動。所以等夜深了,它出來活動的時候,我才順著氣息,找到了它藏東西的地方。”
“你需要快些決定。因為它之所以保存你丈夫的肉身,是因為要等個時機。現在是天亮前最黑的時候,也是陰氣最重的時候,它要還陽,也隻有等這個時機。過了這個時候,你丈夫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說得煞有介事,郭小菊卻駭然,一霎那想到村人的私語:【聽說這河裏是有水鬼的......】
人在極度驚悚中,可能會放大一些平日裏會掠過的細節。
譬如,水中的小李,那無論如何都看不清的麵貌上,耳朵後,似有附著一些細小的、甚至在夜色裏有一些閃亮的東西——像是某種魚的鱗片......
譬如,小李的聲音,其實並不像青年男子,那是個無機質的,非男非女的聲音。也不像是通過喉嚨發出來的,倒像是腹腔裏的震動。
再譬如,小李的眼睛,她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類似的眼睛......同樣是泛白的,無神的,睜大的,不眨眼的,死死盯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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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熟嗬......眼熟......脊背上躥閃電似的酸麻,郭小菊如醍醐灌頂,恍然間有所明悟。
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小李以為她還在猶豫,催促道:“天快亮了,水下的它馬上就要來取這具存好的肉身了。你快點決定,要不要他回來。”
顧不得害怕,顧不得多想,郭小菊下意識地選擇相信了小李的話,心裏便矛盾萬分起來。
原來知道祝昌回不來的時候,她心裏是惶恐的,悲痛的。
但是,現在知道他能回來了,她的心底卻更劇烈地地掙紮起來:要不要他回來......?
四十年來的人生碎片在眼前飄過,她年輕時候,她一心一意喜歡的那個人落水死了,從來不心疼她的父母,看上祝家有錢,死活逼著給她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