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瘋了一樣地下。
這場雨已經下了整整七了!
在平山,在這個江南鎮,這樣猛烈急驟、數日綿綿的暴風雨是很少見的。瘋一樣的暴風雨將平山鎮籠罩在一片迷茫和陰冷之中,壓抑得人們透不過氣來,根本不想也不敢出門。除了風聲就是雨聲,整個平山鎮仿佛是一個與世隔絕的蒼涼世界。
豆大的雨滴狠狠地打在樹葉上,又滾落下來,濺起一尺高的水珠。狂風嗚咽著撕搖著整片樹林,細的樹枝禁受不住狂風的魔力,“劈裏啪啦”地紛紛折斷,更給這個夜晚的平山增加了幾分恐怖和不安。
在一片樹林裏,五、六個男人正在使勁地挖著什麼;旁邊站著一個富商模樣的中年人,圓胖的臉,圓胖的肚子,圓胖的身材,一個隨從在他頭頂上撐著一把傘,由於風太大,隨從隻好用兩隻手緊緊地將傘柄攥在手裏;在富商旁邊,一個衣衫不整的漂亮少婦被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反抓著雙手,雨滴砸在她的頭發、裸露的肩膀上,立即彙成一股一股的水流沿著身體流進泥濘的土地;另外兩個瘦瘦模樣的隨從各自提著一盞煤油燈站在富商身邊,借著煤油燈昏黃的光線,總算大概看清了少婦的樣子:少婦表情非常冷漠,掩映在雨水中的瓜子臉依然清秀靚麗,一襲紅色的旗袍凸現出她勻稱窈窕的身材,隻是旗袍被撕破了不少,白皙逼人的肌膚時隱時現,但是她那雙幽怨憤恨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雨傘下麵無表情地站著的富商。除了雨聲、風聲、樹枝折斷聲,以及“咚咚”的鐵揪挖地的聲音,沒有一個人話,一切都顯得神秘而詭異。這裏,將要發生什麼?
很快一個一米多深的大坑就挖好了,這個坑有近兩米長、一米寬。挖坑人中一個領頭模樣的跑到富商身邊:“老爺,挖好了。”富商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大坑邊上掃視了一遍,然後回過頭來:“把那個賤人推下去。”
“老爺,真的埋了?”一個管家模樣人的心地問道。
“埋!趕快埋!這個賤人竟然背著我偷男人,敗壞我方家的名聲,死有餘辜!”富商惡狠狠地。
“可是,她,她已經有了身孕!”管家有點不忍。
“身孕?誰知道是這個賤人和哪個王八蛋的野種!埋掉!都埋掉!”富商有些氣急敗壞地。
“那,好吧!”管家無奈地,轉過身來對著抓著少婦的兩個大漢手一揮,“埋吧!”
“七姨太,對不起了!”兩大漢連拖帶推地把少婦帶到大坑旁邊,少婦突然用力地掙紮著,站在坑沿上回過頭來,怨恨地盯著富商:“方老爺,我死而無怨,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肚子裏的孩子,他是沒有罪的啊!”
“不是我的孩子,留在世上幹什麼?你這個賤人,竟然還有臉為肚子裏的野種求饒,你把我方家的臉都丟盡了!”
“方老爺,你有錢有勢,娶了七個老婆還不夠,還要再娶一個,在你的眼裏,我們這些女人算什麼?你不就是看中我的容貌嗎?那些大姨太、二姨太、三姨太年紀大了,你也就不理會了,我們這些女人根本就是你手裏的玩物!”
“為什麼你們這些男人可以娶妻納妾,我們女人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你既然不愛我,難道我就不能去喜歡別人嗎?這種孤單寂寞、沒有感情的日子我早就受夠了!”
“賤人,還敢頂嘴!把她推下去埋了!”富商吩咐道。
兩大漢順手一推,少婦就掉進了坑裏。少婦掙紮著想爬起來,富商走過來又將她踢進坑裏。“趕緊埋了!”富商惡狠狠地。
泥沙、雨水還有雜草一股腦兒地往坑裏填去,轉眼間少婦隻露出半個身子了。
“不錯,我在外麵是有男人,但是我們是真的互相喜歡對方的。和他在一起是我一生來最快樂的日子,有人真心的喜歡我,我這輩子也算沒有白活。”
“按家規,我是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方家,所以我也沒有準備活著,但是孩子是沒有錯的,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孩子好不好?等孩子生出來,你怎麼處置我都可以。”
泥土已經掩埋到她的頸部了,不雨水和著淚水流淌在臉上,少婦以哭泣的沙啞的聲音繼續苦苦哀求:“方老爺,我求求你,就算是我臨死前的唯一的要求。嫁到你們方家一年多來,我從來都沒有求過你,就這一次,僅僅這一次,求求你,方老爺!”
泥土已經灌進了少婦的嘴裏,少婦的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變白,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但是一雙眼睛還在苦苦地哀求著富商方老爺,聲音也越來越弱:“方老爺,求求你,求求你!……”
掩埋還在繼續,沒有老爺的吩咐,手下都不敢停手,轉眼間,少婦整個身體都被泥土掩蓋了。
“老爺,七姨太走了。”管家有些傷心地。
“死賤人,走了的好。”方老爺冷冷地。
突然,隻聽“哧”的一聲,七姨太的一雙雪白的手猛地破土而出,手指徑直指著方老爺!掩埋的隨從嚇得趕緊扔下鐵揪往後急退,一邊退一邊喊:“不好了,詐屍了!”方老爺也被嚇得幾個踉蹌,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怎……怎麼回事?”方老爺緊張地問道,管家趕緊將他攙扶了起來。
“老爺,詐……詐屍了!”一個隨從臉色已經嚇得慘白,結巴地。
“剛死的人怎麼會詐屍了?胡八道。”方老爺雖經了剛才的一嚇,但是馬上又恢複了鎮靜,“管家,去看看賤人到底死了沒有!”
“是,是,是。”管家一邊點著頭,一邊心地向坑裏望去。七姨太的手臂還在直挺挺地直伸著,但是沒有其他的動靜。“應該沒……沒事了!七……七姨太已經沒有動靜了。”
“那好,快點把她埋掉。”雖方老爺表麵上恢複了在鎮靜,但是剛才七姨太直指著他的手還是讓他感到幾分害怕和不安,他現在隻想快點把她埋掉,以免後患。
隨從又趕緊回到大坑邊上繼續向坑裏填土,不久整個大坑就被填平了,方老爺又吩咐弄了些花草樹枝在上麵,看起來好像更沒有什麼明顯的痕跡。
“好了,老爺。”管家。
“我們走。”方老爺吩咐道。馬上他們一行就離開了陰冷黑暗的樹林。
這是民國四年的六月十三,仲夏夜,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二
平山鎮是一個一麵環水、三麵繞山的鎮,因為繞鎮之山都不高,最高之山也隻有00多米高,平山因此得名。山雖不高,但是樹多林深,鬱鬱蔥蔥,加上鎮前一灣清水,碧波蕩漾,風光可謂旖旎。平山鎮北臨黃金水道長江,南接直下兩廣的大通脈,交通十分便利,因而這一帶做生意買賣的特多,方德就是平山鎮最有名的富商。方德的出名不僅在於他囤積的金銀珠寶,也在於他是鎮上唯一娶了八個老婆的人,其他的有錢人一般也隻是兩、三個老婆罷了。民國時期,妻妾成群的現象已不多見,但是方德樂此不疲,不過自從三年前七姨太神秘失蹤後,方老爺也再也沒有納妾了,隻是去望春樓的次數更多了,那裏可是全鎮最有名的妓院。
在平山鎮鎮中心偏東北方,有一處十分雍容肅穆的大宅院,門口蹲著兩個千斤石獅,一溜兩米多高的圍牆綿延數百米後成垂直形向後折去,將整個院落緊緊圍起,園內不僅青磚碧瓦的房子鱗次櫛比,而且亭台水榭、花團簇擁、曲徑通幽,實在是一處幽雅怡人的好去處。園子後麵數百米遠便是蔥鬱繁茂的樹林了,但是方德很少去那裏,特別是這三年來,他更是沒有踏進半步。不過他的幾個孩子卻經常往樹林裏跑,因為樹林裏經常可以逮到野兔、野雞之類的美味,況且大樹林也是一個捉迷藏的好地方。
這黃昏時分,剛上完私塾回來的方洪亮和方洪文便約上幾個朋友悄悄地從大宅院的後門溜到了後山的大樹林玩耍起來。方德一共有四個孩子,大兒子方洪亮、二兒子方洪文和三兒子方洪武,還有女兒方依婷,方洪亮和方洪文已經上私塾念書了,正是好玩的年齡,方洪武剛學會走路,最的方依婷還在母親的懷裏吮吸奶水呢。
玩著玩著,幾個孩子又開始捉迷藏起來了。
“這次你們兄弟倆不能在一起。”山豆。山豆是管家的兒子,也是方家兄弟最好的玩伴。
“對,這次你們要分開。”大胖非常讚同山豆的提議。大胖是平山鎮一個財主的孩子,年齡和方家兄弟差不多大,但是體重卻比方洪亮和方洪文兩人的體重之和還要重,大胖也因此得名。
“好,分開就分開。那你們怎麼玩?”方洪亮問道。
“這樣,你和大胖兩個躲藏,我和洪文將你們找出來。”山豆。
“好,那就這樣定了。”方洪亮。
“那好吧,那我就去躲起來了!”大胖嘟嘟著就準備隱藏自己了。
“你們兩個要先閉上眼睛。”方洪亮用手指著山豆和弟弟。
“好了,我們眼睛閉上了,喊十聲後我們就開始找了。”方洪文。
“不準睜開眼睛偷看啊!”方洪亮的聲音越來越遠,等山豆和方洪文睜開眼睛時,方洪亮和大胖已經沒有了身影。
“你往東,我往西,走,將他們兩個揪出來!”山豆吩咐道。
樹林中的樹木多而雜,有鬆樹、杉樹、野板栗、山茶樹,山茶樹上還有一些白色的未凋謝的山茶花,各種野草曼藤交織在一起,將整個樹林編織成一張茂密的網,山豆和方洪文就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這張網中尋找著不知躲在哪裏的方洪亮和大胖。
“大胖,我知道你在哪裏,快出來啊!”方洪文一邊尋找一邊想引誘大胖現身。
“方洪亮,我看到你了!哈哈!”山豆故意壓低了嗓子假裝地。
太陽就要下山了,落日餘暉稀稀落落地灑進樹林,夏的蚊子已經開始從草叢中紛飛而出,山蛙也開始“咕隆咕隆”地叫了起來。但是方洪亮和大胖還是沒有找出來。
色就要黑了,樹林開始變得陰涼起來山風吹得樹枝“挲挲”作響,使樹林更添幾分恐怖。方洪文已經有些害怕了,對著樹林大聲地喊道:“大胖,哥哥,快出來,這次我認輸了行不行?”
山豆也找了過來,緊張地:“奇怪,這次他們怎麼藏得這麼好?”
“我也是覺得蠻奇怪的,我們都找了大半了,他們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這次我們要認輸了。”
“認輸就認輸吧,都黑了,趕緊回家。”山豆急促地,他也害怕了,“洪亮,大胖,快出來,我們認輸了!黑了,回家了!”
聲音在山林中回蕩,回蕩之後又是一遍百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