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有些時日了,風總是懨懨地刮著。
一個攤子立在郊外的林子邊上,立在高地遠萬木蕭索裏。
七八個陶碗分成兩堆疊放在一張矮桌上,桌旁地上鋪著幾層厚厚的麻布,麻布另一側有幾條枯木錯雜地壘在一起,就快要燃盡了。一個村婦過來想要收拾那些陶碗,正巧瞧見那火勢微弱,趕忙折了回去,突然落入一個土坑,彎下身子不見了蹤影。隻是過了一會兒,那村婦便又跑了回來,一手抓著兩根燃著的柴火,另一邊胳膊則挾著一些枯樹枝。她將燃著的添進火中,然後跪坐在地上麻利地掰著枯樹枝,先是把一些也放了進去,而剩下的也整整齊齊的擺放在火堆旁邊。掰好了樹枝,她起身將矮桌上的碗摞起來,一並抱著走進一間十分矮的土坯房。
高高的束發黑冠嵌著一塊質感溫潤的翡翠,略有些灰白的頭發也梳理的一絲不亂,象牙白的直裾長袍上紋滿了玄色雲紋,那玉帶更是十分素雅,華貴而不奪目,衣衽為素白色,一個這般打扮的肥胖男子從樹林中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晃著步子走了出來,頭冠的纓繩沒進他脖子裏,身上的華服也在他係好以後緊緊的裹在身上。
他是無為縣的縣尉,名叫王田,是縣尉,實際他原本是個地主。太平歲月裏,戶人家總是越來越窮,開始賣家什器物,後來再不行就賣牲口,還是沒飯吃就賣地,沒牲口沒地之後這日子自然是沒法過了,於是隻能賣身給地主做附庸的佃戶。後來黃巾賊人造反,衰微的朝廷無力鎮壓叛亂,不僅不像以往那樣對組織私兵和打造武器十分苛刻,反倒求著地方勢力組織武裝力量來進行地方保衛,於是除了有官職的地方官,那些很多手裏本來就有許多佃戶的大戶也紛紛組織起自己的私兵,王田便是這樣的大戶。他家從爺爺輩起在太平歲月裏不斷地累積田地和佃戶,幾乎涉足了無為縣附近所有的村莊,等到借著為朝廷平叛的名頭搞軍隊時,王田更是把無為縣所有的田地和農民變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於是他自封了個縣尉。縣長是個病怏怏的老儒生,識時務地向太守遞與書信王田平叛有功,舉薦了他,任書下來以後,王田就成了貨真價實的縣尉,倒是和縣長相安無事。
這處攤子便是王田的,不過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賣的也不是他大碗大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十幾碗的茶水。所有的農民都變成了王田的部曲,可人總要吃糧食,地也不能荒著,於是王田讓他們建起來許多塢堡城牆住在裏邊,平日大多是在田地耕作。有幾戶因為打仗落下殘疾不能勞作的,王田便令人在田地周圍築起一些土坯房,教那幾戶就近支起攤子煮些魚湯給附近田地裏的勞作的私兵喝。這麼做,當然不是因為王田有副好心腸,而是因為他實在是個有頭腦的主兒。手裏掌握著縣城外邊所有的人口和田地,自己又是縣裏負責城防治安的縣尉,而周遭近些年都十分太平,王田也沒有對外用武割據一方的心思,消遣舒服慣了,把自己手裏的東西經營運作起來反倒成了樂子。他將手下大部分精壯男子放在農作上,而其餘的在打漁、織布、砍柴等各處也各有各的工作,這攤子上煮的魚便是那些成色不好,不好賣出去的,由負責傳送東西的孩童送來。給耕作的人喝魚湯既不是為了填飽肚子,也不是為了改善生活,秋冬時他們衣衫涼薄,身子裏也沒有什麼油水,在外勞作時倒沒有什麼不妥,隻是剛一停下休息時,往往有些身子吃不消的,一下給凍出病來甚至凍死,而在這攤子上喝些熱魚湯正好解決了這個問題。那王田整日裏胡吃海喝,自然是不屑於喝魚湯的,他是帶了幾大包茶葉過來的。茶葉這東西還是他有次去縣長府上商討郡裏征調錢糧的事時,那幾個縣府的老頭就著大碗不停地喝這玩意,他也嚐了嚐,隻覺得苦澀,但平日裏酒肉吃多了,他卻覺得既醒酒又刮油,於是也叫人種下了不少。他一連獨占了這攤子幾,整日喝這用茶葉,蔥,薑,蒜和鹽煮出來的茶水,喝喝排排整個人倒是輕鬆舒坦了不少。
王田整理好衣飾,跨著步子徑直朝旁邊有麻布的這張矮桌走了過來,等他準備坐下時,突然發現身上的長袍又變得皺巴巴的。他兩撇眉毛也順著整個麵部擰在了一起,笨拙地蜷了一下身子,用力將纏在肚子上的衣服扯平,然後心翼翼地直接坐在地上,順勢用胳膊撐著半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