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踩高蹺的小頑童(1 / 1)

子堃家這座有著東西廂房的簡陋宅院,雖然看起來很是灰頭土臉,但在四周圍低矮凋敝的茅屋木房的簇擁下,多少還是顯得有點高大上了。尤其在那個誰家日子都過得很清貧的年代裏,有這麼一處家宅,已經甚是招人羨慕了。

子堃從記事起,就注意到人們會在背後議論他家,他們家的成份是什麼地主啊老財啊什麼的,聽的多了,也習以為常了。畢竟是已經步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時代,所以對被扣帽子帶來的身心傷害,子堃是沒有什麼真切概念的。最令其困惑的就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玩伴,難得有幾次玩在一起還老是以被欺負收場。久了,也適應了。

其實,子堃哪裏是什麼地主家的孩子,他家祖上最多就是個靠種點地、做點買賣的富農戶而已。到了爺爺這輩,就家道中落,人丁凋零了。隻留下祖孫三代六口人守著這僅剩的祖宅,過著和其他人一樣的貧寒日子。

再後來,子堃的父母迫於生計,將年幼的子堃和日漸衰老的爺爺丟在家裏,托付叔叔嬸嬸照顧,投奔省城找活路去了。子堃就此開始了和爺爺相依為命的生活,和爺爺的感情特別好也在情理之中了。

在那段歲月中,嬸嬸經常是以刁蠻刻薄的形象出現的,像投入水中的石子一般,不斷激蕩起一圈圈漣漪,也攪動了宅院原本安靜的生活。這掀起的漣漪,在很多年之後,都還會在拍打子堃的思緒,不時勾起回憶。不上苦澀,也不上甜蜜,總是帶著一種對歲月流逝的不舍之情,感慨萬分。

在記憶中,清苦的日子讓子堃的童年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當“吃半飽”成為一種生活習慣,無法改變的時候,子堃就把關注點落在了鞋子上。他恨雨雪的程度甚至超過了恨那些欺負他的同齡人,因為他沒有一雙可以在泥濘道路中行走的鞋子!那就意味著,好學上進的他無法在雨雪中去上學了。

雖然不至於窮到穿草鞋,但前露趾頭、下漏底的破棉鞋,也好不到哪裏去。別走路了,就是輕輕擱到泥地裏,也很快會被泥水浸透。那黏糊糊濕嗒嗒的感覺,還不如不穿呢。每逢雨雪,子堃便會倚在門口,看著鄰家的夥伴們踩著高蹺去上學的身影,心裏別提有多羨慕了。他問爺爺:

“什麼時候我也能踩高蹺啊?”

爺爺抽著大煙袋,慈愛地:

“等你踩得動高蹺的時候。”

子堃望著掛在牆頭上的那對磨得烏黑發亮的高蹺,滿腦子都是自己踩高蹺的颯爽英姿。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早點踩著它去上學。具體從哪開始,瞞著爺爺偷偷開始練習踩起高蹺來,子堃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他記得很清楚的是,每一次從高蹺上摔下來跌倒在地時的疼,是那麼地刻骨銘心,甚至有一陣,他想放棄。

其實,子堃的一舉一動全都在爺爺的注視之中,在最關鍵的時候,爺爺總會悄悄地出現在他的身後,鼓勵道:

“高蹺就是一匹烈馬,隻要你不服輸,它總有服輸的時候。”

子堃咬咬牙,拍打掉身上的塵土,一次次地站上板凳,開始征服這匹烈馬的嚐試。終於,他能在院子裏打個來回了。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還能踩著高蹺跳起花步來。爺爺欣慰地笑了,掏出發了黴的煙葉使勁在煙鍋裏按了按,點著,深深吸了一口。在迷眼的煙霧中,爺爺看到的不僅是孫子在踩高蹺撒歡,更像是看到了一位策馬揚鞭在沙場上戰鬥的勇士。

“爺爺,我明起就可以踩高蹺上學了。”

“可是,你才學了三。”

“爺爺,你看我真的可以啊!”

子堃著,耍了一個金雞獨立,看似沒有打動爺爺,便又來了一個原地打轉。爺爺道:

“不要炫技了,你還需要練習,明不行。”

“那什麼時候才行啊?”

“什麼時候行,就什麼時候吧。”

子堃氣得鼓起了腮幫子,故意將高蹺踩在細碎的鵝卵石上發出“當當”的聲響,以示對爺爺的抗議,不料腳底一滑,便狠狠地摔了一跤。爺爺搖搖頭,不再搭理子堃,轉身走進了身後的雜物間。子堃四腳朝躺在地上,好一會也沒見爺爺來扶,便撒起潑來,哭喊著:

“爸爸……媽媽……爺爺欺負我……”

平時沒事的時候,子堃都會將思念爸媽的心緒深深埋在心底,隻有在自覺委屈了,才會克製不住。就像在此時,看連爺爺也不管他,不由覺得自己是地間最孤獨的人了。萬般無助的他,隻能用哭喊飆淚的方式,將聲浪化成“炸彈”,轟炸起大家的耳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