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希德並不知道該怎麼做。但在另一個領域,被召喚者控製了召喚者的思想,教會他隱藏在慈悲背後的殘酷。
光,被彙聚到聖騎士的上方,將他的鎧甲照射得閃亮,就仿佛第二個降臨到凡界的使。哈木劄感到熾熱的力量,從頭頂注入他的身體,神聖地令他不由自主地跪下。他的全身上下,仿佛充滿了神所賜予的勇氣。即使是在他的身邊,即使是遠離他的考伊科士兵們,都能感覺到那不同尋常的脈動。
孟台綏爾看著這一切,狂熱中不覺有些異樣的情緒。
是後悔,還是嫉妒?為什麼他所守護的、所侍奉的使徒沒有將這榮耀降臨到他的身上,反而給予了與瓦希德若即若離,甚至在他看來有些桀驁不馴的哈木劄。難道就因為哈木劄是聖騎士,就因為他擁有更堅定的信仰?那麼忠誠呢。使徒亦是凡人,教廷也並非隻有瓦希德一個使徒。如果不能提拔、獎勵自己人,又如何在群雄並立的父神教廷中據有一席之地呢。難道一輩子就在這邊疆的教區消磨下去,和神恩之力堪比聖教騎士團團長的聖騎士哈木劄那樣,像個老農似得在田地間勞作,還樂此不彼?他微微抬起頭,偷偷窺視念誦祈禱中的使徒。瓦希德的目光卻在此時猝然掃了過來,那銳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靈魂。孟台綏爾不禁全身發顫,冷得像是跌入一個冰窟。然而,他發現使徒的的臉上並沒有顯現出厭惡或鄙視的表情,而是故意慫恿般一閃而逝的笑意。他的心,漸漸地穩了下來。
哈木劄此時卻是另一番感受。
光明的、熾熱的能量,源源不絕地送入他的體內。此時此刻的他,應該能夠一擊劈開大地、斬斷星空。然而,他的身體畢竟是凡人,根本無法操控這些力量。而且這力量已經大大超出他所能容納的,單是將其控製在體內,就已經讓他一手一足都動彈不得,更別是使出招式了。再這麼下去,他這幅皮囊一定會被撐破,而這股力量也將宣泄而出,把整片戰爭炸成一片廢墟——難道這就是瓦希德反敗為勝的計劃?
事已至此,哈木紮此時也隻得竭力忍耐。但是這烈火焚身似的痛苦,卻不是單靠忍耐就能克服的。犧牲儀式所彙聚的力量,在他的身體中央漸漸地凝聚起來,越來越熾熱的同時,竟仿佛有了生命般開始脈動。嘭,嘭,宛若心跳的震動,由緩轉急,轉瞬便如鼓點、驟雨般急促。更是讓哈木紮雪上加霜的是,這股脈動似乎要爭奪他的身體的控製權。剛才僅是手腳,現在連他的嘴唇、他的舌頭、他臉上的肌肉,都無法按照他自己的意誌動作了。隻有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饑渴般吸入肺部的大量空氣,才讓他感覺到自己依舊還活著。而即使那呼出的空氣,也帶著足以蒸發血液的熱量。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的感受。考伊科軍,乃至遠處的努瓦雍軍,所有人看到的,是神聖的光環籠罩在聖騎士的頭頂;是光和熱,從聖騎士的鎧甲輻射出來。他的身體越來越亮,亮到無法直接目視。而虔誠禱告的姿態,更是將他化作了一座活生生的神之殿堂。考伊科篤信至高神的軍官和士兵們都深深地拜服下來,將謙卑和崇拜奉獻給降臨凡界的神跡。
聖騎士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他上半身驟然挺直,向著空祈求般高高舉起雙臂。光,頓時從他的眼睛、他張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的嘴巴,甚至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中噴射而出,彙聚成一道光帶,徑直投向漂浮在空中的使。使亦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那道靈魂之光。當光之橋,將兩者連接到一起,聖騎士整個身體都化作了一團光球。如果剛才的是火焰,那麼現在就是一道閃電,一個新生的太陽。轟!被烤熱的空氣在壓力作用下向著四周噴散。騰起的烈風和沙塵逼的每個人都不得不閉上了眼睛。這陣風起的快,收的也快。當他們再次睜開雙眼,聖騎士哈木紮原來所在的地方已空無一物,隻留下烙刻在地麵上,一個焦黑的環形痕跡。
目睹這驚異景象的人們還沒來得及有所回味,空中的使便有了反應。
她的鎧甲在瞬間被吸納到體內,迷幻般的光影迷霧中,隱約顯露出修長婉約的體態。似乎羞怯般,使四肢收縮蜷起身體,隱藏住標識自己性別的曼妙部位。她身上的光流動起來,幻化出重重疊影,仿佛是要刻意阻擋住那些貪欲惡意的目光。特別是沒受到宗教信仰束縛的安東少校之流,幾乎是連口水都要淌下來了。
其實,使並沒有人類社會所謂的羞恥感。在傳教的初期,某些低階的使甚至在凡界幻化出實體,僅僅是為了引誘那些意誌薄弱的掌權者。至於兩者之間有沒有發生跨越種族的****,迄今為止已成了一個無人敢提及的禁忌。權使所表露出的欲遮還休的美妙姿態,不過是某種保護自己的本能。為了掩飾內核深處,她的身體正發生著的本質變化。那些注入她的身體,能夠將聖騎士哈木紮整個人蒸發的熱量,對使來就如體溫般平常。換而言之,之前被召喚出的使,其實是處於低溫下行動緩慢的狀態。由犧牲轉換過來的能量,才將真正的她喚醒。
即使是通過犧牲儀式所汲取的巨大能量,此時也不過隻是個引子,就像杆炮的導-火索。在激活身體各處的幾個輔助的能量池組之後,使的心髒——能量轉換引擎,終於達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出力門限。空間感知體等幾個內部器官開始啟動,製造出的無形波動,穿透領域之間的阻隔。位於神界,使的本體接受到了這波動,立刻換算出凡界鏡像的精確位置。這個信息,足以讓她接手瓦希德所打開的召喚通道的控製權。空間通道,瞬間擴張了百倍。本體的智慧、戰技、信仰,當然還有上千年時間積蓄的能量,源源不絕地傳送到鏡像上。這個過程,在那場決定命運的戰爭前,她曾經經曆過數十次。每次都帶給她某種類似高-潮的快感,雖然她的種族本不該會有這個低等生物才有的生理狀態。千百年後的再次體驗,竟讓她興奮的差點迷失了自我。
使徒瓦希德也在這一刻恢複了神智。
剛才的他,隱約記得仿佛被什麼東西操控似了。但仔細回憶,卻又覺得想到犧牲克敵的辦法,以及服聖騎士作為祭品,都是他自己的決定。召喚使的血統極其稀罕,因此使沒有像對待遲早一死的哈木紮那樣強硬地剝奪其自我,而是順著瓦希德的智力、個性在潛意識的層麵加以引導,又怎麼可以輕易破解。而且有了這次以後,權使可以隨時隨地地讓瓦希德依照她的意誌行事,就像操縱一個百依百順的傀儡般容易。瓦希德無論是身體還是思想上,都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瓦希德僅僅是察覺到,他所召喚出的使脫離了他的控製。是控製,其實使和凡人間根本不可能建立這種上下級關係,甚至平等關係都不行。瓦希德所擁有的,不過是父神教世代相傳的一些與使溝通的技巧。不過單是這點,就足以讓他驚慌失措了。
“神的使徒,感謝你將我召喚至此。”那個曾經控製過瓦希德神智的聲音輕柔地安慰了他。
瓦希德茫然地看著際。“誰?使嗎?”
“是的,我乃神之軍。應你的呼喚,由神界降臨於此。”
得到肯定的回答,瓦希德的身體頓時放鬆下來。將一名在籍的聖騎士投入犧牲的儀式,任誰都不會毫無壓力,更別他是在半懵懂狀態下做出的決定。即使選擇正確,他也沒有信心能夠撐過之後教廷的神性判決。其實他倒是多慮了。他的權使可沒打算將這次的凡界之行變成一張單程票,所以精心地維護著瓦希德的生命安全。因此,即使教廷中真有人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即使身份是能夠施展神恩的聖騎士哈木紮為難瓦希德,使也會盡力助其過關的。
剛才,為了啟動空間感應體而經由定位在使徒身上的通道向聖騎士哈木紮傳輸能量的時候,使也是很心地將其控製在瓦希德所能承受的上限內,為的就是不損毀這個與她適配度很高的召喚者。該過程極其複雜,如果要做個比喻的話,那麼可以想象一下這樣的場景——目的是將大量的神能從神界傳輸到凡界。能量的來源,是位於神界的使;使與瓦希德之間的召喚關係是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傳輸通道;哈木紮則是最終的接收端。隻要操作得當,能量經過通道的速度合適,對瓦希德的影響就會很。而接受者哈木紮,則不得不承受逐漸積聚起來的能量的衝擊。雖然接收者在信仰、體能、忍耐力方麵,任何一項不過關,這個傳輸過程就可能會半途而廢。但是隻要選定了合適的載體,使就沒必要像對待使徒那樣謹慎微了。換而言之,哈木紮隻是個一次性用具,瓦希德則是可以重複使用的工具,需要精細保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