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回想起來,每一次陸靖宇開始沉默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開始認錯,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每一點反應,就像個被牽引的傀儡娃娃一般。
可是這樣待在陸靖宇懷裏的時候,她居然一絲一毫都沒有去想過他的臉上到底是怎樣的表情,滿心都是蘇項洋那張連笑容都顯得輕佻的臉。
有些東西永遠都不會消失,相反,時光會讓它變得越來越沉重。有一天,當承受不了這樣的沉重時,有的人會選擇將它丟掉,有的人則會試著毀滅它,而有的人,卻隻能用一生來償還。
大概因為太晚,路上幾乎已經沒有行人,滿城市的霓虹燈靜謐地亮著,寧洛洛蜷縮在副駕駛座上,沉默地望著窗外。
在陸靖宇的記憶裏,寧洛洛很少會在自己麵前露出這幅神情來,大概是因為太過懂事,她也幾乎從來不在家裏人麵前袒露一點點的難過。
記得高三的某個下午,他在家接到一個自稱是某大廈保安組的電話,說是有個人需要他過去簽字才能帶走。他本來以為可能是阿盈又闖了什麼禍,可是等他心急火燎地跑過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個偷偷溜進管理森嚴的大廈的人居然是寧洛洛。
那天的寧洛洛似乎很用心地穿了漂亮的裙子,可是她一路沉默地跟著他回家,卻像極了沒有靈魂的木偶。
他記得她一個人在房間裏不吃不喝地呆了一天,不哭也不笑,無論任何人來問都是一個表情,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這個一貫懂事的孩子變成這樣。
可是隻有他知道,隻有陸靖宇才知道,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棟大廈的地址和那張藏在他抽屜裏蘇項洋成人禮邀請函的落款地址一模一樣。
和這個靜謐的夜晚一樣,年少的陸靖宇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想承認,他其實嫉妒地快要炸掉了。
他有些煩躁地將車緩緩駛入停車場停好,轉過頭去看坐在身邊依然沉默的寧洛洛。
她就那樣蜷縮在座位上,手指緊緊抓著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深色西裝外套,好像那是什麼無堅不摧的盾牌一樣。
半晌,寧洛洛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見這熟悉的地方,她仿佛有了一點點意識,緩慢伸手去拉車門,好像完全看不見身邊那樣看著她的陸靖宇。
陸靖宇隻覺得胸口那團氣已經快要炸開掉了,眼看她就要離他而去了,他才伸手,猛地將她拉過來,一手強勢扣住她的後腦,帶著某種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狠狠地吻了下去。
寧洛洛不是什麼無惡不作的壞孩子,但是她自知也不是什麼單純的女孩。稍微小一點的時候,她模仿季恒的筆跡給隔壁班的女生寫情書,像季恒那樣開個玩笑都會臉紅的清秀男生,理所當然地被她氣得整整一個星期都沒來學校。
她的壞脾氣大概永遠都隻有季恒能夠看得見。再大一點的時候,她情竇初開,開始有了喜歡的人。像所有女生的悲傷往事一樣,那個男生怎麼也不會看她一眼,寧洛洛傷透了心,她本來以為,她會像無數言情小說的裏描述的一樣,把自己最美好的初吻獻給自己心愛的男生。
她記得那是個晚風微涼的黃昏,季恒牽著七爾坐在台階上等她,她一溜煙兒跑到他身邊,有些激動又有些猶豫,她說季恒,我要跟你說件事。
“說吧。”季恒低頭專心替七爾梳理毛發,晚霞柔柔地落在他和七爾身上,像個溫柔的童話。
她忽然有些難過起來,“季恒,我把我的初吻獻出去了。”
七爾哀哀地叫起來,掙脫了季恒的手,跑到她身後躲了起來。
故事依舊一個結局,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熟睡的陸靖宇當然也是不喜歡她的,可是寧洛洛固執地按照自己的故事去寫,把初吻永遠留在了那個晚霞溫柔的黃昏後。
可是,有人卻說,所有一廂情願的吻,都不過是早夭的愛情罷了。
一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地相信那個當年一語成箴的人—這世上所有被愛的人,都能輕易地把另一個人變成最卑微的人。
就好像現在,他溫熱的吻柔軟地落在她的唇上,像極了熱戀中戀人的甜蜜親吻,她甚至還能從蒙蒙的視線裏看到他炙熱的眼神,她想自己應該熱烈回應他的,好讓他知道,這麼多年來,她是怎樣的愛著他,怎樣艱苦卓絕地等待他回頭來看她一眼。
可是,寧洛洛還能想起那個夜晚還是少年時候的陸靖宇,那雙像星星一樣明亮的眸子。
她這麼多年的守候,原來不過一個賭氣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