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的神色,倒震得尹妃不敢說話了。正相對無言間,兩個小卒端了清爽可口的小菜、白粥進來,又搬了一張楠木嵌螺鈿雲腿細牙桌在床上。左木昆一手接過,淡淡道:“這裏不用伺候。出去。”
左木昆指著桌子上的一碟雲州醬菜和一碟玫瑰腐乳:“大夫說你得吃些清淡的。”
“我能不能先去看看他,我……”尹妃話還沒說完,左木昆的口氣不容推卻:“吃。”
尹妃輕歎。看他的樣子,不吃東西他是不會讓自己去見安勳的。但尹妃本沒什麼胃口,不過吃上兩口就膩味了。左木昆也不再強迫她:“他就在對麵耳室裏。你自己去。”
尹妃定一定心思,慢慢坐起身子來:“多謝。”
尹妃爬起來就走,身上隻穿了一件中衣,左木昆沒好氣地一把拉住她,翻了件大毛的衣裳出來給尹妃穿上,又塞了個手爐在尹妃懷裏。
門口的兩個小卒很有眼色,趕忙上來攙扶著。尹妃身子虛弱,少不得走走歇歇,走了好一陣方到。
屋裏疏疏朗朗,隻擺著幾件金柚木家什,除了書還是書,牆上懸掛著各色名劍兵刃,一看就是左木昆的風格。
安勳兀自昏睡著,容顏有病中的憔悴支離。一身素白的寢衣,領口有素淨的起伏的柳葉紋。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連在睡中,也不是快樂的神情。
陽光淺薄如紗,有一點點桃紅的顏色,染了霧氣的白蒙蒙,隔著簾帷照著他的臉,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種光芒,仿佛他身體裏點著一盞燈火。他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發讓人覺得一襲白衣如夢。
尹妃輕緩走近他,在他床前坐下,輕輕伸出手去,按上他蜷曲的眉心,輕輕為他舒展。
尹妃別過頭去,窗下的長案上供著一盆文竹,葉若層層青羽翠雲,纖細秀麗。
尹妃就這樣靜靜坐著,安靜無語地看著安勳的睡容,心底無限寧靜。隻覺得,這樣安靜,這樣靜靜的,就很好。
安勳醒來,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他雙眼睜開的一刹那,迸發出火燒雲一般的驚喜,照亮了他整張因病而黯淡的臉,他掙紮著起身,道:“你沒事吧?有沒有人為難你?”
“沒有。”尹妃淺淺笑得溫婉,亦有些辛酸苦楚,像含了一枚極酸的梅子在口中,吐亦吐不出,吞亦吞不下,隻得任它酸在口中,酸到心裏,“對不起……”
安勳了解地頷首:“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薑問既然如此向你發難,就是料定了你不敢說出實情的。隻要不牽連到你,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尹妃忍著眼中的淚,將臉貼在安勳的胸口上,感受著他的心跳:“你知道嗎,看見你倒在血泊裏,我真的快瘋了……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寧願死,也不會再傷害你。”
安勳的話語裹在綿密如雨的親吻裏,清涼如小雨:“我這不是沒事嗎?都過去了。”
尹妃用力地抵在他的心口,低語如呢喃:“這段時間我好想你們,想孩子們。我經常做夢,夢裏全都是你們。安勳,你再等等,我們很快就不用再這樣久久分離了。”
忽聽一把闊朗男聲道:“你們差不多得了,這裏是我的府院!”
尹妃直起身來,神色和聲音都已不複剛才在安勳懷裏溫柔的小兒女情態,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左將軍的大恩,尹妃必會報答。”
左木昆不理會她,隻看著安勳道:“看在尹妃的麵子上,我不殺你。但我作為一個將軍,必須要弄清楚,你宵禁後擅自出門到底是為了什麼?”
安勳微愣,眼中不可抑製地漫上傷感,酸澀之味亦哽上了喉頭:“嘉樹病了,我是去山上給她采草藥治病。”
尹妃幾乎是踉蹌著起身,險些摔倒:“嘉樹怎麼了?病得嚴重嗎?”
左木昆冷冷道:“她早就好了。”
尹妃還沒反應過來,左木昆轉頭吩咐下人:“去把他們帶來。”
安勳看了尹妃一眼,意指是否知道是怎麼回事,尹妃也隻是搖了搖頭,她和安勳都是剛剛醒,還什麼都不知道。
沒過一會兒,隻聽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一個稚嫩的聲音軟綿綿入耳,尹妃的身子陡地一震,所有的心力魂魄都被那個小小的聲音吸引住了。
尹妃扭頭去看,目光所及之處,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被鹿賀凜抱在懷裏,揪了兩個圓圓的雙鬏,鬏上各飾了兩顆明珠,一身粉紅色的水錦彈花襖,細白甜美的瓜子小臉上烏溜溜一雙大眼睛,黑亮如兩丸黑水銀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