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迎佳節
①
丙申年正月十五。
又是一年上元佳節,也正值南明新帝登基整三年之日。
南明帝都京洛張燈結彩,喧鬧繁華,處處洋溢著歡笑喜悅,然同合街一如既往的荒涼無人,若死亡之境。
一輛鑲有黑色金屬雲圖的紅馬車緩緩駛在同合街街道。
車夫看上去和普通的車夫沒什麼兩樣,隻是那一雙手比任何車夫的手都要好看,修長纖細,白如美玉。
四下寂靜,突來的馬車碾出突兀的聲響,驚了這荒野的覓食者,隻聽周圍傳來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很快又隻剩馬車的響。
街道盡頭,低矮而陰沉的牢房透著股幽寒冷冷,有種似乎怎麼也無法抹去、與生如此的壓抑悶沉。
同合街,無釋獄。
在南明,入了無釋獄的大牢,便等於被判了死刑。
而自無釋獄建起至今,唯一被赦免的景和王,仍是死在了無釋獄門後——他差一步就可以踏出無釋獄,但他終是死在了無釋獄裏。
紅馬車停在了無釋獄防護欄外,一隊巡邏衛很快將馬車團團圍住。
這隊巡邏衛隊長丁敬走上前去,例行公事厲聲問道:“車裏什麼人?來這兒幹什麼?”
車夫定然坐在馬車上,仿若雕塑,而馬車裏走下一著箭袖錦服的青年人。
青年人身姿挺拔,颯然而立,不疾不徐從袖中拿出枚青灰色金屬令牌示給丁敬。
令牌形狀極普通,長條形上圓下方,隻表麵在陽光反射下隱約可見暗紋。暗紋錯雜,看不出到底是什麼,似是胡亂塗鴉。
然不知青年人使了什麼法子,那“胡亂塗鴉”的令牌表麵竟浮起火鳳騰雲的畫麵。
火鳳鳳眸微眯,展翅如舞,火雲騰騰,似是撲麵而來。
丁敬見後一驚,隨即凜了神色向那青年人作揖一拜:“請大人稍等片刻!”
他說罷轉身進了獄內,不久便匆匆出來,向青年人一拜,又道:“請大人在此稍等片刻!”他說罷便不再理會青年人,隻帶著巡邏衛繼續巡邏。
青年人似是知道這結果,竟真的站在原地等。
他等了許久後,才見從獄中走來兩個魁梧大漢。大漢一同道:“請!”
青年人跟著大漢走進了層層設防的獄中,直至到了通往地下牢房的過廊口。
過廊口擺著張鋪著裘袍的椅子,一黑衣少年坐在椅子上。
少年身形單薄羸弱,秀美陰鬱,細挑的眉眼也染著陰冷,毫無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神采飛揚。
他瞧了眼青年人,嘴角勾笑,語氣裏滿是嘲諷:“玄部督使又來此,想必還是見那位朋友。”
青年人未搭少年的冷諷,冷聲道:“我是奉老師的命令。”
少年又笑,此時眼裏也都是嘲諷:“難為老師為你想了那麼多。”
“桑麻,你不要太過分!”青年人語氣裏已是帶了怒意,桑麻總是能一語刺中他的要害。
“李師兄何必惱羞成怒。”桑麻站起身,抖了抖裘袍後將它披上身,才對著麵有怒意的李旗道,“一點意思都沒有。”
李旗冷笑道:“既然沒意思,你又何必在此浪費時間?”
“李師兄說得對極了。”桑麻向兩大漢招手,抬步向過廊深處走去。
李旗心中羞怒,卻又無計可施。
他自小受時應數教導,本是天之驕子,無限風光,饒是如此,他也未亂了心境分毫,可桑麻在短短半年時間便毀了這一切。
他已盡力克製,盡力找回曾經的心境,卻是越發適得其反。這羞怒之意有增無減,仿佛帶刺的藤條,慢慢擠滿他的心房。但無論他怎麼努力擺脫,一直比不了桑麻,反而越來越落得下乘。
李旗暗暗調整呼吸,跟著桑麻穿過重重石門,直至無釋獄最深處。
機關牽著厚重的石門慢慢移動,一個被鎖鏈限製行動範圍的中年男子安然端坐在石床上。
“玄部督使……”男子神定從容,毫無階下囚之感,反倒如上位者般,望著走近的李旗,嘲笑道,“實在有辱師門。”
李旗近幾日聽類似的話實在太多,多到讓他心生恐懼,難以忍受。
他快步上前湊近中年男子狠聲道:“魏司,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你死。”魏司說得極為認真,也極為狠惡。
李旗冷笑,下一刹卻是笑容僵硬,眼中驚愕,驚愕少許,他用力推了魏司,捂著胸前的傷口,臉色更是蒼白。
李旗踉蹌著退到石壁邊,他看了眼站在牢門口如牆柱般穩固的兩壯漢,扶著石壁穩住身子,難以置信地盯著桑麻:
“是你!你竟然……你怎麼敢?!”
桑麻笑而未答,隻是看著魏司,李旗如夢驚醒,卻也盯著魏司。
魏司丟了匕首站起身,向李旗抬了抬手,又動了動雙腳,對桑麻道:“林郊,有三棵桂花樹長在一塊兒,樹根埋著破布條的。在三棵桂花樹中間連放三支城北趙家的煙花,選三號竄天猴,次日到城南石記當鋪,找一把金鎖,你要的線索在金鎖裏,能不能解開,就看你的本事了。”
“多謝魏先生。”
“何必惺惺作態。”魏司滿是不屑,“你我各取所需。”
“魏先生說的是,畢竟‘雀仙’的毒等會兒就要發作了。”桑麻說罷少頃,似是突然想起什麼,“啊……對了!有一件事魏先生和李師兄都還不知道……”
他看了看硬撐著站立的李旗和神情冷漠的魏司,笑著道:“李師兄本來姓齊。”
魏司眼中霎時擠滿驚色與不安,李旗也差點撐不住跌在地上,兩人都盯著桑麻,隻聽到兩人都不願聽到的話。
“齊互的齊。”
魏司心口似是被硬生生扯住一般,冷汗倏然冒滿了他的額頭,李旗也倒在地上,兩人眼中都是驚駭和不信。
怎會如此?
魏司為報齊互之恩為齊互守了多年的秘密,最終連累家人一個個身死異處,無人收屍,而造成這後果的,卻是齊互那個不知生死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