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寺遠離塵囂,置身其中頗有些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意味。
野利任榮造字初期便研究過如何使國民學習新字,彼時構思了一套漢字擬音的方法,正好教與百花。
百花厚厚的手劄裏密密麻麻地寫下漢字擬音,往後幾頁還記了些晦澀的語法——她平日裏就對著這手劄看書,試著將古文譯作黨項語。
有時野利任榮也會與她閑談,或是就她正在讀的段落作策論,或是討論造字的規則:“漢字和吐蕃字裏,都是用一些特定的筆畫表意,將這些筆畫拆解出來,簡化、再重新拚合,就能造出我們的文字來。”
“可漢字,一看便知漢字,我們這樣造出來的字不會和漢字混淆嗎?”
野利任榮提起筆來,在紙上勾勒著成型的河西字,解釋道:“正因如此,我們簡化筆畫時要讓他們有同樣的、區別於漢字的特點。”
他說罷拿過地上的木架,又道:“多用斜筆,簡化彎鉤,將所有的字都控製在一定的筆畫內,就可自成一體。”
百花思索片刻,又問道:“可漢字中有一些字也並不是會意字,像百花的花,就是一個形聲字。”
野利先生欣然道:“所以河西字也要有它的複合規則,隻創造單體字不僅加劇造字工作的負擔,更造成學習和使用的困難。”
他伸手拿過木架疊合起來,一邊擺弄一邊講解:“你瞧,這樣拚合是‘人’;這樣,是‘馬’,那我將他們這樣放置。”
“置人於馬上,是騎!”百花恍然大悟。
野利任榮點點頭,欣慰道:“鑽研漢字的表意方法、複合規則,舉一反三,才可造出我們自己的文海。”
…
皎月齋的梧桐開始落葉的時候,衛慕沁捎來了許多東西。
一箱六瓶的青瓷罐子,百花小心翼翼地揭開來,罐子裏晶瑩剔透的、果真是槐花新蜜,箱子裏附著一張花箋,蠅頭小楷寫著:
西平無所有,聊贈一罐秋。
另幾個箱子裏更有新做的冬衣、鬥篷和頭麵首飾。
百花拿起翠紋織錦的羽緞鬥篷,看著那風毛出得極好,隱隱有些沉水的香味,隻覺得甜到心底,忙叫人開庫房去。
庫房裏東西重重疊疊、也沒個章法,大抵是這十年來賞賜不斷,下人們也不知如何處置。
百花早有意想收拾一番,卻一時騰不出幾天空來;翻了半晌,終於挑了一盞筆洗,兩塊羊脂白玉的玉料,兩支玉簪,又尋了個纏枝牡丹花樣的鎏金匣子。
禦賜的東西不比西平府的式樣新奇,但勝在料子名貴、匠心獨具:
翡翠的筆洗雕成了魚戲蓮葉的花樣;羊脂白玉溫潤堅密、瑩透純淨,正好給沁姨刻兩枚閑章。
兩支玉簪的料子倒有些雜色,匠人心思巧妙,給雕成不同的花樣,端的是海棠春睡遲,秋意上桂枝,別有一番意趣。
從庫房出來,百花三人都有些灰頭土臉的,正好撞上前來尋她們的瑾瑜,指著三人笑得直不起腰。三人互相瞧了瞧,也笑作一團。
…
秋去冬來,野利先生也終於琢磨出圓融的規則,開始用不同的木架搭建起文字來。
“這個是‘墨’,在我們的語言裏,代表太陽,‘日’。這個是‘力’,代表‘月’。”野利任榮從最簡單的自然事物開始拚接,百花一邊聽著,一邊將字工整地抄寫在宣紙上。
待到傍晚,這一疊字被送往國學司;國學司諸人則將這些字簡單拆解、再拚成複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