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密布,又是這樣熟悉的暗無天日。
頭上的天,像是被上古傳說中發怒的黑龍撞出了裂縫,傾盆似的漏下大雨來;洪水嘩啦嘩啦地碰撞著,小竹筏在波濤上晃蕩,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掀翻過去。
她趴在飄搖的小竹筏上,茫茫然地望著河水,不知要被送到哪裏去。
雲陽鎮的斷壁殘垣中早已看不到生跡,可她真真切切地聽到有人在說話——“拿來。”
——是誰?
百花想睜眼看一看,可眼簾實在沉得很、怎麼也抬不起來,而周遭說話的聲音卻愈發清晰起來:“她受涼發熱了,得送回夏州去。”
——狄青?
迷迷糊糊間,又有人一聲聲地喚她:“公主、公主...”
這聲音將她從遙遠的夢境中拉扯出來,她終於費力地睜開眼,瞧見眼前一行七八人,都是爹爹撥給她的衛侍。
跪在她身旁的索迪爾臉上掛了彩,暗紅的血跡已凝固成痂,眼中卻盡是柳暗花明的喜悅。
她心防驟然鬆懈下來,剛剛費力擠出一絲笑容,複而又沉沉暈轉過去。
是夢嗎?
...
夜風拂著滿園的石榴葉沙沙作響,通紅的果實藏在間隙裏左搖右晃,像是不會熄滅的燈籠。
雕花的木門剛打開一道縫隙,微涼的夜風就倒灌進來。
雪兒轉身掩好門,上前揭開夜燈的罩子、換了一對兒長長的新燭。
賀蘭正看著低頭出神,隻覺得四周驟然一暗、這才回過神來,她抬手揉了揉額角,聲音裏滿是疲憊:“公主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還沒有,”雪兒替她添了杯熱的花果飲子,“要不要請群哥兒去找找?”
“就他們倆那大張旗鼓性子,明日就能鬧得滿城皆知。”賀蘭道,“這事切莫讓人知道,免得讓有心人鑽了空子。珊瑚那頭也先瞞著,免得她擔心。”
雪兒聽來頗覺有理,點了點頭、複而勸道:“姑娘也不能總這樣熬著,明兒個白日裏若是有了信,還不知要怎樣折騰呢,隻怕到時候累不住。”
“正經躺下我也睡不著,你熄掉兩盞燈,我就在這眯一會兒。”
雪兒應聲去了,複而回來替她撤了小幾、掖好被子;一切收拾停當了正待出去,卻聽得賀蘭道:“讓門上備輛馬車去南城門候著,天一亮就出城去,就說是接我幼時的乳母。”
...
夏州的軍器監府比之興慶府裏的大了兩倍不止,十月的夜風在偌大的園子裏打轉,雪兒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腳下步子邁得更快了些。
廳上值夜的小廝喚作多多,模樣虎頭虎腦地可愛,一張嘴更是抹了蜜似的招人喜歡;這頭看見雪兒聘聘嫋嫋地來了,忙興高采烈地迎上去:“姐姐怎麼這會兒來了?夜裏風大,可別凍壞了。”
“知道外頭凍人,還不把你的熱茶拿來給我吃一口?”雪兒笑著嗔道。
多多聽了忙轉身替她端了杯子來,雪兒一聞卻是酒氣,又聽得多多道:“方才燙好的葡萄釀,比熱茶還暖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