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珠踏進徐初成院子的時候,裏麵傳來一股濃重的藥味。
“大舅舅可有好些嗎?”謝明珠踏進來的時候被告知徐初成因為傷口疼了半宿,眼下才堪堪睡著,便也不進去探望,唯恐驚擾了徐初成。
徐初時是昨兒夜裏聽說此事後連夜請了朝假,愣是守在了徐初成身邊一夜。
眼下正跟謝明珠在外頭輕聲說話。
窗外的暖陽恰如這時節落葉,稀稀疏疏的落了一地,教人覺得幾分溫暖。
謝明珠頭上的一根琉璃簪子折射出淡淡的光芒,尚且帶了幾分嬰兒肥的白嫩小臉上,此刻說起徐初成之時,染了幾分憂愁。
“你的大舅舅沒什麼事,穆神醫也來看過,說隻要細心調養,日後拿、拿筆還是能拿得動的。”
徐初時的眉目皺了皺,雙眸中飛快的劃過一抹擔憂。
他是知道徐初成這個大哥的。
他擔心的不是他拿不起這輕輕的筆,而是他的長劍。
從小到大他都知道大哥素來話少,對外人的麵容永遠都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隻有麵對自家人的時候才會讓人覺得他像個真實的人。
那天他知道大哥替太子謝長熙擋了一劍之後就知道為什麼。
大哥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靜安國公,幾乎所有人包括明武帝,都以為他隻是一個手無寸鐵之力的文弱書生。
原本大哥在大梁就是如此驚才豔豔的一個人,還有著百官都想要的東西:國公之爵,天子近臣。
這兩樣不管是哪一樣拿出來都足以叫人覺得豔羨,所以在這等榮光之下,大哥不能顯露太多的本事。
因為皇後,是徐家的。
徐家算得上是皇親國戚,一旦大哥文武雙全的本事為眾人所知,隻怕是會有政敵覺得徐家想要學了那霍家,來個外戚專權雲雲。
到時候被有心人一設計一渲染,就算是徐家再清白,可一旦皇帝懷疑下來,你做什麼都是無濟於事。
搞不好皇帝會真的動手。
所以他們徐家不敢賭,也不能賭。
唯有讓世人覺得徐家就算是官職再高,說的不好聽隻是兩名文臣而已,起不了什麼風浪。
何況他與大哥朝中能夠說上幾句話的人算得上是寥寥無幾,走的再近的官員,也不過是翰林院那群隻會修書的人而已。
而至於他徐初時,那般厲害的毒舌本事簡直就是把群臣得罪了個精光,這種情況下,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敢跟徐家合作?
所以,徐家唯一效忠的,隻能是明武帝。
唯一能夠靠著的,也就隻有謝家的君主。
所以,這大概也是明武帝信任徐家的緣由罷。
謝明珠在內院走了幾步,轉而坐下來問了一句:
“那刺客當真是沒有一點線索?”
“沒有。”徐初時也想抓到人,以報仇。
可是這刺客死都死了,什麼線索都沒有。
謝明珠摸了摸下巴,想了一會道:
“太子府中的暗衛身手也是不俗,怎麼可能會放了這麼大一個紕漏進來?”
徐初時心裏頭猛然一跳:“有內賊!”
這話說的是肯定,徐初時現下很是確定:“除非有人暗通太子府裏頭的人,否則不可能在暗衛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闖入。”
“就像是之前的侍女江琪一事,這人因為是太子府內侍女才叫人放鬆了戒備……如今想來,倒是真的內賊在太子府,而且,隻怕是個不一般的內賊。”
“若是普通的,怎麼可能輕易的繞過暗衛。”
徐初時這麼一說,謝明珠覺得太子府裏頭仿若危機四伏,整個人頓時繃緊了神經:
“那該怎麼辦啊二舅舅?要不……要不叫太子皇兄搬宮裏頭來住?”
謝明珠說完這話之後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哪裏有一國太子成日住在宮裏的?
大梁的太子府都建在宮外,並不如其他朝代一般建立在宮裏頭。
所以說啊,祖宗規矩不是輕易能破的。
可是現在知道太子府裏頭有了內賊,謝明珠就怕這內賊哪一天動手,到時候他們反應都來不及!
對了!
謝明珠突然一拍大腿,帶了人往國公府外頭就走了。
隱隱的,徐初時聽見三個字。
“去明樓。”
謝明珠覺得自打她與容無離認識以來,好像有什麼事情都習慣性的去找他,而他這個人又總是習慣性的答應。
反正直覺覺得這個人很靠譜。
謝明珠就這樣不聲不響的去了明樓,等皇宮裏頭反應過來的時候,明武帝氣的吹胡子瞪眼:
“胡鬧!”
當即還把徐初時一頓訓:“你這當舅舅的怎麼也不給拉著,啊?”
徐初時站在下頭,老老實實的挨了這頓訓,咕噥道:“你那寶貝閨女什麼個性你這個當爹的還不清楚嗎?”
因為禦書房裏頭安靜,加上明武帝還沒有聾,為此這句話就完完整整的落入了明武帝的耳朵裏頭。
“你這個臭小子說什麼呢?”明武帝一怒,反正他就是不承認,開口就是一句臭小子。
可憐徐禦史三十來歲的人了,還被明武帝給罵成“不懂事的臭小子”。
徐初時:行行行我閉嘴,我閉嘴。
好在這頓折磨沒有多久,外頭來人通報,說是皇後來了。
徐寧娘原本在鳳雎宮裏頭哄睡了謝竫的,一聽見謝明珠去了明樓還沒有反應過來,鄭嬤嬤就說禦史大夫在禦書房裏頭挨訓。
為此徐寧娘擺駕前來,可不就是為了解救解救她的二哥?
明武帝一聽見皇後來了,瞬間換了一副臉色,看得徐禦史是嘖嘖稱奇。
方才這皇帝還在把他罵的狗血淋頭,這會子一聽見寧娘來了,那臉上的表情都溫柔的能夠滴出水來了。
“大晚上的,更深露重,你跑來作甚?小心別著了風寒。”明武帝扶過徐寧娘坐下,瞥到一旁傻站著的徐初時,哼了一聲:回頭收拾你!
於是明武帝也讓站久了的徐禦史坐了,還讓人上了茶水。
徐初時嚐了一口,歎了一句:“陛下仁慈,微臣總算有口茶喝。”
明武帝還沒有說話,皇後娘娘就瞪了一眼不怕死的徐禦史:
“二哥!”
一道女子的輕斥聲傳來,徐禦史立馬坐端正了:“微臣在!”
他徐初時可不敢得罪他這個小妹,故而老老實實的坐好,一副乖巧模樣,看得徐寧娘頗覺得無奈。
明武帝內心:原來你在皇後麵前還是挺乖覺的。
古怪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徐寧娘就說起了謝明珠去明樓的事情。
“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麼了,三天兩頭往明樓那地兒跑。”
“也不提前派人來宮裏說一聲,真的是——感覺團團越大越不如小時候乖覺了。”
徐寧娘的一雙手放在自個的膝蓋上,手心裏傳來身上衣料的涼滑感覺。
明武帝伸出一隻手攬住徐寧娘的肩膀,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又瞧著她頭上的發飾簡單,替她正了一支金製鳳口銜珠的步搖,繼續道:
“孩子們都會大的,我們做爹娘的,隻能保護他們不受傷害,不能過多幹涉。”
皇後娘娘轉過頭看了一眼明武帝,心道:若不是你這個做父皇的在後頭慣著,團團哪裏敢這般行事?
徐初時很有眼色的起身告退。
明武帝一副嫌棄的樣子:“快去快去。”
“微臣告退。”
徐初時出去的時候,顧有福跟了上來,衝徐初時行了一禮:
“徐大人好,陛下說夜裏頭怕大人一個人回去不安全,所以叫了暗衛跟著大人。”
徐初時轉頭衝禦書房行了一禮,隨後道:“謝陛下恩典。”
說完就退下離開。
徐初時知道明武帝的用意。
他徐初時一個大男人晚上回去當然不同於女子,需要那麼多人的保護。但是因為之前出了太子遇刺的事情,所以明武帝嘴上說著讓他趕緊滾,實際上還是擔心他,不然也不會派暗衛跟著。
馬車剛剛離了皇宮不久,路過一處僻靜的巷子之時,突然停了下來。
“徐大人不要出來!”
出聲的正是明武帝派在徐初時身邊的暗衛之一,原本還有些睡意的徐初時也被驚醒,睡意全無!
好家夥!就這麼迫不及待得想要他徐初時的命!?
看樣子這幕後之人是巴不得要了他整個徐家的命?
徐初時突然神色一滯:要了徐家的命?
腦子裏有很多片段在飛速掠過,徐初時越想越是覺得心驚。
假設說徐家倒了,那麼皇後和太子的身後就沒有一個強力的母族支持……萬一日後又整出來什麼事……
“難不成,這個人是後宮的?”
徐初時現在唯一能夠想到的也就隻有這麼一點——在後宮的女人眼中,徐寧娘一直都是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恐怕這個人那天晚上闖入太子府的目的,不僅僅是要殺了太子謝長熙,想要嫁禍給靜安國公府!
而圍獵場……圍獵場的那場伏擊,或許真的是不打算要了明武帝的命,而是打算要明武帝起疑,繼而懷疑太子的母族!
如果那個時候太子謝長熙死了,而所有人都知道靜安國公徐初成是幫著太子輔政的,這樣一來,徐家就會被扣上一個謀逆的帽子!
試想太子能夠在這般守衛森嚴的太子府裏頭被人一劍殺了,若是靜安國公倒是沒事的話……答案呼之欲出。
徐初時正沉浸在其中想著這裏頭的利害關係,冷不防被人挑了簾子!
徐初時隻看見一道雪亮的線衝著他而來!
所幸他反應夠快,把頭往後一低,順手抄起一本書就用力的砸向了刺客的頭!
那刺客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直接被徐初時一個文弱書生給拍暈了過去。
這讓剛剛看見這一幕的眾人目瞪口呆。
原來這外頭打打殺殺的差不多了,正在清尾。沒想到有個詐死的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移動到了徐初時的馬車跟前,趁眾人不注意,一個躍起,眼看著就要了結徐初時的命!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暗衛一時間撤不開手,所幸徐初時有驚無險,否則他們這批護送的暗衛隻怕是以死謝罪了。
“不關你們的事情,是敵人太狡猾。”徐初時示意眾人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