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我住得地方靠近海岸,23層,在陽台上可以俯瞰港口,那時候遲海風問我要不要申請宿舍,我拒絕了。自從周聖宇失蹤後,三年來我的睡眠越來越差,不論怎樣嚴格地遵守八小時睡眠作息,清晨醒來都一樣渾渾噩噩,頭重腳輕,好像夜晚的時間憑空被人抽走了一塊。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又不能絕對安靜,海邊是最好的選擇,海浪聲能幫助我入睡,但直到今天,我在這個地方睡了六個月零十二個晚上,並沒有什麼變化,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比如,我開始做夢了。

鈴聲還在執著地尖叫,我一手接起電話,一手掀開被子,剛踩上地麵就覺得渾身酸疼,兩腿發軟。

那個夢……

我有些惱羞成怒,大步衝進衛生間,脫下內褲泄憤地扔進垃圾桶。

“唐醫生?唐醫生?”遲海風叫著。他隻會在私下叫我維維,盡管我很討厭他這麼叫我。我聽見電話那頭警笛的聲音,還有雜亂的人聲和腳步聲,心裏一緊:“怎麼了?”

“薔薇大道十字東南邊,這裏出了事,你知道怎麼過來吧?”

“我知……”我走到洗手台前,掃了鏡子裏一眼,忽然說不出話了。

從睡衣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兩塊青得發紫的淤痕。我慢慢把手機放在洗手台上,慢慢把袖子撩開,五六片青青紫紫的傷痕錯落分布,隻消一眼我就知道,是碰撞傷,或者還有打擊傷。像是某種呼應一般,後肩部位也傳來火燎般的痛感,那是夢裏周聖宇劃破的地方。

心髒狠狠跳了一下,這不可能。

“喂?唐醫生?喂?”遲海風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拿起手機說:“我知道,我知道怎麼過去,我馬上就到。”

我掛掉電話,抖著手解睡衣的扣子,怎麼也解不開,旁邊的架子上放著一把剪刀,我想也沒想地抓過來,被剪落的扣子爭先恐後彈落到地上,鏡子裏我光裸的上半身滿是傷痕,無一例外的撞擊傷,看上去觸目驚心。

傷口很新鮮,按上去有痛感,我轉過身,後肩上一道鋒利的劃痕還在滲血,翻起的皮肉上是凝結的血痂,一碰就掉了。

不可能。怎麼可能。

我顫抖地撫摸那道劃痕,忽然一個激靈,不對,這不是割痕,如果是刀刃,不可能造成這麼粗糙的割痕。

那這是什麼?

我沒有頭緒,也無法冷靜下來思考,我的腦子裏都是周聖宇的聲音,腎上腺素像濃縮咖啡般衝擊我的神經,整棟房子靜悄悄的,我胡亂洗完臉,套上長袖的襯衣和外套,一把抓起我的醫事包。

淩晨的空氣像清涼的薄荷,前一晚台風剛過,路麵上一片殘葉落花的破敗景象。我把車退出車道,駛出住宅區大門,一開始路上空蕩蕩的,幾分鍾後車穿過沿海公路,城市的聲音漸漸顯現,市中心的大樓在視野裏影影綽綽。

三個紅綠燈後,右邊是薔薇東路,之後左轉就到了目的地。沒有救護車,沒有隔離帶,隻有一個閃爍著紅色警燈的警車,旁邊幾名穿製服的交警正在疏散為看熱鬧滯留的車輛。

我找了車位停下,豎起襯衣的領子遮住脖子,五米開外,遲海風靠在車門上朝我揮手:“唐醫生,這裏!”

我跟著他走進一條巷道,那裏站著我另外兩個同事,他們側身讓到一邊,好讓我看到案發現場,看清那具屍體的瞬間,我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右側太陽穴上插著一把刀,隻有刀柄在外,刀刃已經整個沒入顱內,他雙眼大睜,眼神空洞而錯愕,脖子以一種奇異的角度歪在一旁,讓我想起雜技團裏的人體藝術,那群仿佛沒有骨頭的人。他的頸項脊椎骨被完全折斷了。

但令我驚詫的不是這些,是那張臉,我認識他。或許不止我認識,遲海風也應該認識。但依照常情,我並不應該認識這個人,於是我隻能不動聲色,盡管心裏已經掀起巨浪。

“怎麼了?”遲海風走到我身邊。

我蹲下來把醫事包打開,戴上手套和口罩,順便遞給他一雙,他搖搖頭,舉起雙手:“有了。”

“拍照了嗎?”我說。

“拍過了,”遲海風也蹲下來,帶著外科手套的手在我眼前一晃,“看這是什麼。”他的指間夾著一張撲克牌,紅桃J。

我的眼睛被釘在那個鮮紅的字母上,內心深處像被掏挖一空,又迅速被另一種東西填滿。周聖宇,周聖宇,是你嗎。我默默念著。

“呐,就扔在這兒,”遲海風指向屍體的胸口,若有所思地翻看那張撲克牌,“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不過是什麼意思呢?某種暗號?”

“我要檢查了。”我出聲打斷他。

出外勤的一般是輪值的法醫,但因為南橋的特殊情況,整個八處隻有我一個法醫,遲海風早就撂下話:務必隨叫隨到。沒有助理,我隻好隨身攜帶醫事包,裏麵裝著一些簡單常用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