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學校離城區不近,我們走了很久,即使一路都從樹下的陰涼處穿行,還是出了一身臭汗。我們走過喧鬧的街道,經過泥濘雜亂的菜市場,早市剛剛散去,空氣中還有蔬菜的清香和水產的腥氣。

我掀起短袖下擺擦掉臉上的汗水,唐維安的鼻尖滲出水跡,整張臉熱得通紅,但他依然看起來像根青筍一樣鮮嫩,與周遭的汙濁格格不入。

“還有多遠?”他輕輕喘氣。

“快了。”

我帶他去我家,如果運氣好趕上我媽不在,說不定我能偷到一點錢,或者吃的也好。

走進陰暗的樓道時,我們不約而同放輕了腳步,我把耳朵貼在防盜門上,聽到裏麵隱約的交談聲,有男人的聲音。我狠狠一愣。

在我的印象中,鮮少有人來我們家,我媽不僅是個老處女,還像個瘟神,她好像獨自一人活在這世上,在老舊的工廠裏上班,貧窮、暴躁、醜陋、麻木,大約唯一讓她感覺快慰的方式,就是折磨我。

我對唐維安打了個手勢,我們又悄無聲息的原路退回,我拉著他的手,繞到單元樓後麵,廚房的窗玻璃早幾年前就碎了,冬天冷風肆意灌入,水池都結了一層薄冰,即使這樣我媽也沒去修。

我探出頭,朝屋內望去,視線所及之處,隻有一小片客廳的區域,沒有人,隻有聲音,而且似乎是爭吵聲。我暗自思索,難道是在臥室?

唐維安不明所以,但是他本能的有些緊張,他不敢露出頭,隻努力把身體挨緊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他小聲說:“是你媽媽?”

“嗯。”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們的距離太近,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臂的疤痕上:“她為什麼打你?”

我看他一眼,冷笑:“她有病。”

屋內的爭吵逐漸激烈,聲音也變大了,我和唐維安呆呆地互看了一眼,沒錯,他一定也聽出來了,是許承的聲音。

但是,這個時間,許承怎麼會在我家?

這時,一道女人做作惡心的嫵媚嗓音傳出來,我的心裏忽然升起一絲不安,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媽,那個女人,她是個施暴狂,是個瘟神,對,許承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應該提醒他。

我感覺自己的眼珠子幾乎鼓突出來,像探照燈,發射出一束冷光,死死盯著視野裏的景物。肩膀上忽然傳來毛茸茸的觸感,唐維安的腦袋湊過來,也試圖朝裏麵張望,他的臉上更多的是好奇。

沒有絲毫猶豫,我勒住他的脖子,手掌緊緊捂住他的嘴,把他強行壓下去,他看到我的臉,仿佛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猛然瞪大了眼,嗚嗚地掙紮,口中的熱氣撲在我的掌心裏,又濕又癢。

“別動,別出聲,”我的嘴唇緊貼他的耳朵,輕聲安撫。他立刻安靜下來,我鬆開手,他的臉上有兩抹紅暈,或許是因為驟然襲來的窒息感。我說,“蹲在這裏,不要看。”

他看著我,使勁點了點頭,眼睛裏餘悸未消。

淩亂的腳步聲響起,我的視線重新落回客廳。許承出來了。

我媽緊緊跟在他身後,她穿了條大紅色的裙子,緊繃的布料把她腰腹的贅肉切割成道道桶箍,在走動間上下晃動。她還化了妝,眼周漆黑,披頭散發,高跟鞋敲打在地麵上,像來自地獄的鎖魂聲。

許承衣衫不整,白色襯衫的扣子扯開了一半,露出胸前一片皮膚,他極力想擺脫桎梏,我媽的動作卻如炮彈般迅速有力。許承被逼到沙發的角落,他臉上有克製不住的慍怒,聲音飽含斥責,擲地有聲:“周媽媽,你找我要錢也就罷了,我給你,但我是有家有室的人,你別做得太過分!”

錢?我的注意力落在著一個字上,愣了。什麼錢?

“許老師,話不要說這麼難聽嘛,”我媽還在向前逼近,我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她上半身欺近許承,那細聲細氣的聲音讓我反胃,“難道你不喜歡我嗎?你上我家這麼頻繁,還給我錢,我不信你沒別的意思。”

“你、你……”許承一把推開她,指向她的手指顫抖著,“你不要顛倒黑白混淆視聽!錢可是你開口要的,我找你是為了我的學生,跟你沒有半點關係,請你自重!”

“好好好,”我媽笑意盎然,再次跨步上前,“要麼咱們接著喝酒?是我嚇到你了,我道歉,道歉。”

“不了,我告辭了。”許承冷漠的答道。

防盜門砰一聲響,世界安靜下來,接著是玻璃碎裂的刺耳聲,我媽整張臉因為猙獰而顫動,她把手裏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口中噴出一串醃臢惡濁的咒罵,她踢倒垃圾桶,瘋狂地摔碎東西。

我低頭看唐維安,他沒有看到這些,但他聽到了,他對上我的眼睛,一動不動,似乎僵成了一塊石頭。

“在這裏等我,哪也別去。”我說。

我打開門時,我媽臉上有一瞬的愣怔,而後恢複往日的陰鬱,她沒問我回來幹什麼,她指著地上的一片狼藉,說:“把這裏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