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鍾前。
雷恩坐在自己的帳篷裏,他解下襯衣,露出精壯的上身。跟每一名純正的北境漢子一樣,他身材魁偉,體毛茂密,棱角分明的肌肉線條隨著他的呼吸緩緩地起伏,像是徐風吹拂下的海平麵,然而溫和的波濤之下,爆發力猶如暗流般湧動。繼承自導師裏奧德雷的獵鷹騎士甲被他端端正正地擺放在麵前的金屬支架上,在兩代獵鷹騎士的顛沛流離中它已經多處破損,胸口的獵鷹紋章也被刻意地磨花,但其他地方依然錚亮光潔。雷恩透過鎧甲的反光打量著自己,他看見一名滄桑的年輕騎士,胡須蓬亂,一臉倦容,眼睛深處卻跳躍著堅毅的火花。雷恩輕輕嗬出一口氣,鎧甲裏的年輕騎士頓時籠罩在一團迷蒙的霧氣中。他拿起一塊抹布,用力擦拭起來。
鎧甲裏的騎士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兩對炯炯有神的眸子隔著鋼鐵與霧氣彼此凝視。雷恩仿佛看到鎧甲裏的自己嘴唇微微翕張,有一人的聲音便穿越生與死的時空,回響在他的腦海裏。
“願獵鷹騎士團的曆史銘記這一刻。”年邁的騎士舉起自己的佩劍,肅穆地搭在雷恩的左肩上,“你已經通過了基本戰技的訓練,而且具有一切騎士應當具有的品質,我以獵鷹騎士團一級騎士長兼騎士導師,子爵伊薩爾·讓·裏奧德雷之名,將你接納進獵鷹騎士團。願我們的戰友注視著你戰鬥,凱旋;也願他們高尚的靈魂得以安息。現在,宣誓吧,雷恩!”
“我宣誓。”雷恩抬起右手,用力按住劍身,而後單膝跪在草地上。他凝視著裏奧德雷身上的鎧甲,反光裏是一名一臉莊嚴的年輕騎士,瞳孔深處卻有著難以掩飾的喜悅與興奮。雷恩深吸一口氣,將食指的指腹滑過劍刃,於是幾滴殷紅的鮮血便沿著長劍滑動:“我將成為獵鷹騎士團的一員,為北境獻上我的一切,包括生命。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裏奧德雷重複了一遍。他收起佩劍,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好了,儀式已經完成。獵鷹騎士團的傳承終於是沒在我手上斷絕。不過現在,雷恩你還有最後一個課程沒有完成,同時它也是每一名獵鷹騎士的必修課。”
“是什麼?”雷恩問。
“關於人性的課程,雷恩。人有美醜,而人性亦然。但跟外表不同,人的品質並非是純粹的美或者純粹的惡,它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美德與惡念各占江山。在以後的許多年裏,你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可能會有那麼一兩個值得你去推心置腹,甚至為他們付出生命。”裏奧德雷拍拍身邊的青草地,示意雷恩坐在他身邊,“扯遠了,大概是用並不怎麼可靠的法門,從而對他人形成基本的認知。”裏奧德雷抬起頭,望著天上漂浮的白雲,“之所以說‘不怎麼可靠’,是因為這與其說是課程,倒不如說是獵鷹騎士團一致研究的課題。幾年前伊凡勒斯伯爵同我總結出了一條規律。不過我們終究是戰士,而不是學者,所以我們在這方麵的成果有著相當的局限性——也就是適用的對象有限。”他對著雷恩笑了笑,“我要是還留在瑞文斯頓,退役以後就去波因布魯潛心深造,說不定還能混個學術之環。現在我把這條規律交給你,你可以嚐試著進一步在我們的基礎上拓展一下。這條規律的核心內容很簡單,八個字。”
“騎士的劍,不會說謊!”
“騎士的劍,不會說謊。”雷恩低聲重複了一遍,他扔下抹布,站起身,披上襯衣,用力舒展四肢,活動開的關節“劈劈啪啪”地響著,像是有春雷在他身體深處澎湃地炸開,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做完準備活動後,雷恩將騎士甲套在身上,冰冷的金屬熱烈而親昵地擁抱住他,他深吸一口氣,走出營帳。
基亞正在空地上,教安森最基本的劍術。他跟埃修討論過安森的訓練問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基亞才是安森的最佳教官。埃修或許是一名強悍的戰士,但是喧鬧者訓練他的方式顯然不可能套用在他人身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地獄般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並如複一日地挑戰自己的極限,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著一名半神做全天候的看護。但是基亞不同,他受過獅騎士團正規而嚴格的訓練,赫赫有名的母獅子凱伊是他的騎士導師,同時也具有相當豐富的理論知識。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基亞都是訓練安森的不二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