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灰燼與薔薇之歌(八)(1 / 2)

那一刻月光突然黯淡,埃修心中一窒,假麵失手從指間滑落。一張明麗不可方物的臉出現在他眼前,就算是最擅長頌揚美貌與青春的吟遊詩人都隻會望著這張臉發出瞠目結舌的興歎,而後陷入羞愧的沉默,因為他們頭一次感覺到言語與文字的蒼白無力。特蕾莎將臉托在埃修的手掌間,她的臉頰上猶然掛著淚痕,眼中卻帶著思慕的笑意:“發什麼呆呢?”

埃修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也不舍得掙開,手心中溫軟的觸感對他而言是陌生的,卻是美好的。早在薩裏昂的時候埃修就見過特蕾莎的真容,但兩人的距離遠不及現在這般近。那時的特蕾莎仍是一位難得一見的美人,她五官精致,麵容姣好,表情卻是冷的,仿佛是荒蕪的凍原。而現在凍原之下有什麼東西迸發出來了,於是特蕾莎的美便開始帶著咄咄逼人的侵略性,如同閃耀的太陽,離得越近便越發奪目,沒有任何修辭可以形容那輝煌燦爛的美。埃修甚至不敢再看,他僵硬地扭過頭,木訥地說:“先……先回波因布魯。”莫名的情緒在他心裏的角落悄悄地滋生,埃修強迫自己去想些別的事情,比如他兩人曾以頭錘硬撼,卻沒能在那張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又比如這還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張臉嗎?明明容貌無甚變化,僅僅是眉眼展開顰笑便如此風姿綽約奪人心魄;再比如他接下來還能扮演多久的格裏夫?又該以怎樣的表情去麵對那張臉?不知不覺間,埃修的腦海裏全是那張臉,他試圖轉移注意力,可注意力鬼使神差地又會轉移回來。他不過是直視了太陽數秒,可那光芒萬丈的輪廓已經深深地刻印在心間。

“你背我!”特蕾莎跳上埃修的背,親昵地攬住他的肩膀,而後四下張望,“我們這是在哪?”

埃修一個趔趄,兩條腿都沒入雪地一半,他緊緊扶住手杖才將自己的身體撐穩。“應該是在瓦爾雪原。”他低聲回答。特蕾莎撥弄了一下手上的護腕,收起掉落在雪地裏的黑鍵。埃修猶豫了一下,沒有阻止她。他左手攬住特蕾莎的膝彎,隨即發現自己並不需要托住她的身體,因為特蕾莎是自己發力掛在他的身上,有意無意地減輕了他的負擔。埃修這才意識到身後的佳人仍然是個卓絕的武者,殺人的手段更是極其殘虐。他瞥了眼環繞脖子兩邊的手臂,皮袖上浸滿了紅得發黑的鮮血,還黏連著幾塊凍得硬邦邦的碎肉。那些莫名的情緒識趣地收斂,埃修定了定神,拄著手杖朝內海走去,沿著海岸線一路向東行走。

北境的地形圖在腦海浮現,埃修記得若是走出瓦爾雪原邊界,再往前一段距離後便能轉入一道一直通往凝霜橋下的支流,逆流而上即可抵達波因布魯的南門,若是運氣足夠好就可以輕鬆繞開三麵圍城的迷霧山大軍。殘月亦步亦趨地追著他的腳步,埃修不清楚具體的時間,隻希望自己能在天亮前抵達波因布魯。

特蕾莎趴伏在埃修的背上,緊緊地貼著埃修的臉頰。“我希望基亞沒事。”她在埃修耳邊輕聲說,“他暈過去時我真是嚇壞了,好在他還有呼吸。如果波因布魯的學究們盡心救治的話,他應該能保住性命。不像當年你倒在我懷裏一樣,怎麼喊你都喊不醒,莊園裏到處都是血,顏色比開得最盛的薔薇還要濃,還要豔,後來發生的事我完全記不清楚,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被所長關在黑獄裏了。”她緊緊摟住埃修,小聲地啜泣,“我是在做夢嗎,格裏夫?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所長、父親、還有基亞,都告訴我你戰死了,還好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他們……”特蕾莎的眼淚在埃修的肩頭上漫開,她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起這些年的經曆。有些埃修聽說過,例如帝國與薩裏昂年初在卡林德恩平原上的戰役,還有崔佛對薩裏昂監獄的突襲,以及刺殺奈德·格雷茲前的布局——埃修本人也不可避免地被提及了;還有些則沒有,比如說跟著但丁在帝國邊境的盾風堡壘獵殺零星出沒的惡魔;比如說有時候恨不得將那一大票不自量力的追求者宰個幹淨,又比如說在異端裁判所所內的機密權限被降到了“白羽”……埃修並不如何關心,但依然忍不住為特蕾莎的聲音分神。耳畔像是有清泉洗石,微風撫葉,叮叮咚咚,簌簌嘩嘩,往事帶著蘭麝的幽香娓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