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灰潮靜止下來,穿著灰白色皮甲的人們同時仰起頭,男人的視線被放大了千倍、萬倍。居高臨下的分明是埃修,可城牆卻並沒有為他建立心理上的優勢,反而將陰沉的壓迫感進一步放大——城牆之下是目光的深淵,沒有人可以在深淵麵前居高臨下,亦或者居高臨下的從來都是深淵。埃修麵無表情地握緊了長弓,弓臂粗糙的表麵前所未有的滾燙。那截木頭似乎要燃燒起來,熊熊地烙著他的掌心。
布羅謝特撲到蘭馬洛克身旁,用力搖晃著他的肩膀,低聲喊他的名字,但是蘭馬洛克毫無反應。他緊緊地咬著自己紫青色的嘴唇,在布羅謝特的鉗製下依舊試圖去拉開鐵胎弓。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已經極度變形。因為用力過猛,弓弦絞碎了手套,連帶著整個手掌都被割得鮮血淋漓,拇指與食指指腹的傷口尤其深,甚至能看到森然的骨頭。布羅謝特試圖將他的臉掰到自己麵前,蘭馬洛克卻開始激烈地掙紮。布羅謝特抬手攬住他往自己臉上招呼的拳頭,反手一巴掌狠狠摜在蘭馬洛克的頭盔上,將他整個人打得轉了一圈。那一刻他全然不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反而顯出一些市井無賴睚眥必報的風範。布羅謝特的方式簡單粗暴卻行之有效,這一巴掌將蘭馬洛克扇得失去了中心,他一屁股坐在城牆上,抬起頭茫茫然看著布羅謝特。布羅謝特趁機捏住了他的下巴,湊到近前仔細端詳著他的瞳孔。別的守備軍隻是被震懾了心神,無法動作,但蘭馬洛克的精神卻處在崩潰的邊緣。他的眼中不停有勇氣滋生,隨即又被巨大的恐懼湮滅。他的表情也因此不停變幻,時而咬牙切齒,把兩頰的肌肉繃得很緊;時而五官都卑微地縮緊。至始至終蘭馬洛克的嘴巴都在不停地嘟囔著什麼。布羅謝特發力摁緊他的下巴,仔細分辨著那些從他嘴唇裏囁嚅而出的含混音節,終於勉強聽清了其中一個連貫而有意義的構成:烏爾維特。
“原來是這樣嗎,蘭馬洛克?”布羅謝特放開蘭馬洛克,環顧周圍那些依然如雕塑般站立的守備軍,輕聲歎息。“你向烏爾維特祈求麵對預兆之狼的勇氣,而他也回應了你,庇護了你。但那些來不及禱告的戰士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的士氣被徹底擊垮了,而作為指揮官,你又如何幸免呢?”他轉頭看向埃修,“巴蘭杜克!把你的弓拉開!”
“好。”埃修低聲說,他深吸一口氣,將烏爾維特之證在頭頂緩緩撐開。
“聽我的指示!”布羅謝特咬破食指,用血在蘭馬洛克的額頭上塗了一個交錯擺放的弓與箭,嘴裏急速念誦起來:
“狩獵與射手的守護神啊,請賜福您的子民,賜他們以麵對狼群的信心,賜他們以搏殺的勇氣,賜他們以殊死的毅力。那些陷入絕望的泥潭的不幸者,將他們拉出;那些奉獻生命的英勇者,將他們迎接。您的弓與箭行在天上,有如您的使與證行在雪中。”他以渾厚的聲音誦讀禱詞,“巴蘭杜克,現在鬆弦!”
繃緊的弓弦複位,無形的波紋錚然擴散,守備軍們陡然間驚醒過來。他們舉弓的雙臂早已酸疼難忍,龍咆箭紛紛“叮叮哐哐”地砸落在地。布羅謝特的手指用力劃過蘭馬洛克的額頭,弓與箭的圖案透出暗紅色的光,在他的額頭一閃即沒。蘭馬洛克的身軀一震,雙眼逐漸恢複了清明的神采。他愣愣地看著麵前的布羅謝特:“院……院長?”他的嘴巴一咧,聲音裏透出壓抑的哭腔,“城,城破了,我沒能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