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二月。
新皇登基,國喪剛過。
連紫禁城的風雪都悄然停了,今日是二月二龍抬頭的好日子,一大早萬歲爺出宮祈福,祈求保佑大清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這般一個喜氣洋洋的好日子,可乾清宮的奴才們卻戰戰兢兢的站在原地,絲毫不敢動作。原是因為萬歲爺前腳剛出了宮,後腳還沒半個時又回來了。
新皇本就喜怒不定,性子多疑,且據萬歲爺回來的時候板著臉,麵色陰沉可怕的厲害,大手死死的掐著一個太監拽進了乾清宮,到現在還沒出來。
二月裏,繞是風雪停了,可也架不住那凍死人的冷意,那一尊尊金色的琉璃瓦下墜著一長串的冰溜子,那玩意足有半尺長,整整齊齊的掛在房簷下晶瑩透亮,遠遠的瞧過去倒像是根水晶柱子。
冬日裏原本守值的人要少些,可今日乾清宮門口卻被那些穿著黃馬褂,配腰刀的禦前侍衛們裏三層,外三層,圍繞了個水泄不通。
‘轟隆’一聲雷響,剛停了風雪又下起了雨,瓢泊的大雨傾盆而下,那些穿黃馬甲的侍衛們依舊是麵無表情的頂在風雨中。
這可苦了立在牆角下的太監們,一陣淩厲的冷風吹來,摔打在太監們凍得通紅的臉蛋上,隻見他們個個雙手揣進袖子裏,頭低的像鵪鶉,繞是這樣,外麵那些風聲雨聲也擋不住屋子裏傳來的暴嗬!
蘇培盛站在一群太監中央,聽著裏麵帝王的怒喊,他歎了口氣,走上前兩步,低頭看著跪在廊簷下的人。
“葉太醫。”蘇培盛的聲音的,可去了勢的太監腔調裏依舊帶著克製不住的尖細:“外麵風雪大,您還是跪進來一些吧。”
他低垂著眉看著麵前的人,廊簷下麵積了水,此時溫度低已經結了冰,那人一身簡單的長袍,跪在那已經快兩個時辰了。
冷風吹過,積水便凍成了碎冰渣子,滲入衣裳沒入膝蓋裏,是刺骨的冷。
冬日裏,外麵風雪淩厲,西北風一刮恨不得能穿透你的身子,隻見那人抿著唇,腰杆挺的筆直,一身簡單的太醫長袍穿在他身上,寒風暴雨中都掩蓋不住那溫潤如玉,清雋之感。
可這般風光霽月的一個人,可此時長袍下的雙腿卻止不住的顫抖。
可惜了……
蘇培盛垂下眼簾,葉家少爺葉文清,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又是太醫院的新貴,一手醫術妙手回春。
可今日這般跪下去,日後隻怕是要落的個殘疾。
他別開臉,身子往侍衛後麵藏了藏,眼簾往下蓋住裏頭的歎息。誰讓這葉太醫不長眼,偏偏瞧上了不該瞧上的人呢?
帝王的枕塌邊豈能容忍他人酣睡?何況偏生又是那人……蘇培盛搖了搖頭,雙手插在袖子裏,慢慢合上眼睛。
屋內的吵鬧聲斷斷續續的,隔得久了還能聽見細碎的呻吟,男人急促又粗壯的喘息,裏麵夾雜著女人掩蓋不住的哭喊。
那聲音帶著嬌,帶著媚,如聲聲兒的鶯啼,穿過門窗,傳到外麵。
滴水的廊簷下,葉文清閉上眼睛,捏緊拳頭挺拔的身姿止不住的顫抖。
蘇培盛原本半闔著的眼皮撩開,不停的往裏頭張望著,他生的麵白無須,五官周正,可原本紅潤的臉色此時一片煞白,額頭不停的冒著汗。
這都進去好幾個時辰了。
再這樣下去隻怕是要出事,想到帝王發怒的模樣,他終究是害怕,又不敢上前阻止,來來回回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走到窗戶那悄悄挑開一點縫隙看過去。
隻見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下,萬歲爺正將人壓在龍椅上,明黃色的龍袍撩起,下擺如同窗外的樹枝,風雨之中微微顫動著。
此時已經快擦黑了,大殿裏頭沒有點燈,屋子裏黑漆漆的隻有頭頂的吊頂花紋發出一抹淡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