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窟如蓋,大河奔湧,碎裂的冰塊被翻卷的河水裹挾著,一路摧枯拉朽,滾滾向東而去。
已是早春二月,闊大的東風掠過這片廣袤的土地,寒意料峭中,吹開了冰封的沃野。播種的農人紮著羊角巾,於纖陌間辛苦勞作,遠遠看去,那黑土黃巾便成了這天地間最濃重的色彩。
田陌之外的一處黃土坡上,徐玠著青衫、環綠絛,披一領玄青鶴氅,負手而立。
在他身旁,一個著灰錦鬥篷、兜帽遮麵的男子,望向遠處的天空與土地,發出一聲感歎:“大齊的鄉村,讓我想起了我曾經遊曆過的英格列士,隻是那裏並沒有這樣雄偉的大河,但那裏的大海也同樣遼闊。”
“哦,是麼?”徐玠側眸掃他一眼:“我聽說,你們泰西人很崇尚科學,卻不知泰西的農人又是如何勞作的?聽說有一種風力驅動的水車,可以代替人力向田間灑水,果然有這樣的事物麼?”
“嗬嗬,我尊敬的將軍閣下,建造一台那樣的水車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隻要懂一點物理與天文學知識,再物色幾名出色的木匠,就算是閣下的家將們,也能夠輕鬆地完成。”
那男子爽朗地笑著道,抬手理了理風帽,將一綹卷曲的黃發塞了進去。
徐玠見狀,不由搖頭失笑:“我說霍學而先生,您也在這裏住了快有十天了,您的幾位同行……”
“尊敬的閣下,我在這裏要糾正您的錯誤說法。”這個名叫霍學而的金發碧眼的泰西人立時打斷了他的話,激烈的語氣鋪以誇張的手勢,顯示出他強烈的不滿:
“我絕不承認他們是我的同行,更唾棄他們對我主的背叛,我霍學而與這些異教徒勢不兩立。如果不是將軍閣下對主的信念格外堅定,我一開始就不會加入您的隊伍。”
說完這些,他開始不住在胸前劃著十字,口中念念有詞,似是在替徐玠請求著主的寬恕。
徐玠撓撓頭。
這些傳教士,比他想得更麻煩一點,不過也並非不能解決。
說起來,梅姨娘的書裏倒是說過,這些泰西人信奉的主並不一樣,隻徐玠沒想到,教義的不同會讓他們彼此的關係這樣緊張。
為了籠絡住這些泰西傳教士,徐玠已經分別承諾給他們各自的主修建一座聖堂,而他沿途召集這些泰西人的真正目的,並非他們的教義或其他口花花的玩意兒,而是他們掌握的科學知識。
這個時代,正是泰西諸國跨入偉大進程、飛速發展的起點,而大齊卻仍舊遵循著此前的老路。
結合前世經曆,徐玠知道,此路不通。
所以,這一世,他打算讓大齊換條路走走,而這條路,就在梅姨娘留下的那些書本裏。
書中那些奇思妙想的物件,有些並不複雜的,徐玠還能夠請匠人做出來,但有一部分高深的、對大齊亦是大有裨益的,他卻是有心無力。
大齊以聖人學說為主,科考亦無數學、物理與化學這三門學科,故士子皆以道德文章為要義,專習後者之人不能說沒有,卻非常之少,少到徐玠拿著大把的錢也找不到。
若他本身便精於此道,那還好說,可偏偏他自個兒連管中窺豹都做不到,遂隻得據梅姨娘書中所著,招攬具備一定科學知識與技能的泰西人,以各種方式誘騙……不,是邀請,盛情邀請,邀請他們加入他的隊伍,為主的榮光以及其他一些什麼東西而戰。
為完成這個計劃,徐玠借助傳播紅薯種苗之便,以玉京城為起點,途經江南、中原、隴西等地,幾乎繞著大齊走了半圈兒,方抵達目的地遼北,而這一路,他拿出掘地三尺的架勢,終是挖來了十餘名泰西人。
他們中的一多半兒為傳教士,在大齊各地宣揚著他們的信仰,而餘者則以冒險家與罪犯為主,甚至還有一位自稱流亡貴族的意塔利亞南爵大人,當時他落魄到差點被人騙去當奴仆賣掉,被徐玠慧眼救下。
當然,徐玠也不是任誰都要的,他們必須能夠答對數、理、化三門學科的部分題目,才能被招至麾下。
他打算把這些人好生養起來,讓他們成為大齊踏入“工業時代”的先驅者與引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