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朝堂動蕩的隱晦,這些年輕士子就張揚得多了,他們會以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法子,來表達他們的立場,而這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赤身遊街”之事了。
便在七月中旬,十餘名士子突然現身鬧市,全身赤果,隻以一麵寫著“我以我身鑒天地”的白布遮擋關鍵部位,在那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行走於繁華坊市之間,直引來滿街圍觀百姓,把路都給堵住了。
而在無數人的指指點點中,這些學子卻俱皆滿麵悲憤,每走上幾步,便要振臂高呼“死朋黨、活天下;肅以清、肅以正”的口號。
其中更有一名士子,當街以刀刺臂,血書口號於白布之上,那看熱鬧的百姓齊聲轟然叫好,居然還有人往裏扔錢讓“再來一個”的,直是鬧騰得不行。
若僅是如此,這也不過是狂人生事罷了,京中並不乏這種人物,以奇裝異服、怪誕行止博取眾人一顧,不過跳梁小醜而已,五城兵馬司隨便往下壓一壓,這事兒也就結了。
可這一回,也不知從哪裏刮來的歪風,竟將此事刮進了魚龍混雜的煙花樓子。
那些青樓女子白日無事,倚窗笑看了這整場鬧劇,不知是誰起的頭兒,居然搞出了一個品評榜,將這十餘鬧事者中皮子最白、模樣最俊的那個,評選為“京城第一美男”,並放出豪言,無論他逛哪家樓子,必有花魁掃榻相迎,且,不收錢。
於是,全城轟動。
自古以來,這等香豔之事便最為老百姓津津樂道,更何況,那些學子的舉動本就足夠驚世駭俗,如今兩下裏撞在一處,這股歪風自是愈演愈烈。
而後,又不知是哪個有心人出手,在那“死朋黨、活天下;肅以清、肅以正”之後,又添上了“哥兒俏、姐兒要”這樣的渾話,將這出鬧劇推上了頂峰,而這句口號也傳得婦孺皆知。
彼時黃樸便已察覺,此事必定有人暗中推波助瀾,且因其手段鄙俗到了極點,反倒讓人無所適從。
查,則正中其下懷;不查,卻又憋屈得緊。
誰也想不到,這花街柳巷、秦樓楚館,竟也能成為朝局之外的戰場,而其發揮的能量,亦堪稱驚人。
所幸最終王炎章還是滾蛋了,朝黨也算下了一城。
而此刻,這一冊憑空出現《清風半月》,卻終是印證了黃樸此前的猜測:
“肅論學派”,遠比他以為的要難纏得多。
“太學裏看這《清風半月》的人很多麼?”將薄冊還給李曜,黃樸撣了撣衣擺,問得十分隨意。
李曜小心地將《清風半月》塞入袖籠,恭聲道:“學生有不少同窗都訂了這刊物,沒訂的也會借來一閱。”
黃樸沒說話,隻微帶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李曜登時紅了臉。
此等閑書,多讀無益,這道理他當然明白,一時不由心生愧意,低頭道:“學生也知當以學業為重,隻偶爾瞧一瞧罷了。”
黃樸望他片刻,無奈歎了一聲,道:“罷了,此事須怪不得你。年輕人就喜歡這些新鮮有趣的,我年輕時也未嚐不是如此,隻要不過於沉迷便好。”
見他並未生氣,李曜心下一寬,忙道:“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語罷,又解釋地道:“其實,學生和好些同窗一樣,是專衝著徐清風去的。他詩文雙絕,哪怕隨筆小文亦極精妙,每每捧讀,必使人茅塞頓開。”
人家要的就是這個。
黃樸暗自冷笑。
徐清風算什麼?不過會寫兩句歪詩、有幾分歪才罷了。他就是放在那明麵兒上的羊頭,用以吸引年輕士子的關注,而羊頭下的那堆狗肉,才是《清風半月》真正的用意。
自古以來,凡影響深遠之事,往往發於微處,這一點,已經有無數史實例證了。
“遜之也訂了此刊麼?”黃樸沒去管什麼徐清風,隻隨口問了李曜一句。
李曜登時有些不自在起來,低聲道:“學生囊中羞澀,並無餘錢訂閱,平素都是借著看的。這一冊也是借來的,明日就得還回去。”
黃樸“唔”了一聲,眉心動了動,又問:“除開太學,國子監也有人看這冊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