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見狀,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氣。
辛夫子委實是個好人,就是有點兒……
“這種炒茶,如今在京裏已經時興起來了麼?”她這廂才想了個頭兒,那姓辛的夫子便重又開了口,將屋中難得的安靜也給破去了。
王氏忙頷首道:“是的,如今差不多的人家都開始喝這種茶了。學生這茶是在梅氏百貨買的,別的茶莊其實也有,隻梅氏百貨的味道更清雅些,學生覺著您會喜歡,就買了些。”
“是這樣麼?”男子道。
雖是問句,那語聲卻如同歎息,又仿佛無限感慨。
語畢,再飲了一口茶,閉目品了片刻,複又張開眼眸,悵悵地道:“我家鄉的茶,也是這樣的味道。”
淡淡的語氣,卻終是掩不去話音深處的那一縷鄉愁。
王氏凝目望著他,好一會兒後,方輕聲地道:“先生最近時常提起家鄉呢。”
“嗬嗬,是嗎?”辛夫子挑了一下眉,仿佛是在掩飾著什麼,很快便又朗聲笑了起來,摸著胡須道:“哎呀呀,我也就是有感而發,你知道的,為師我年紀大了嘛。”
“您也就比學生大了幾歲而已。”王氏的語聲更輕了。
辛夫子沒再說話,隻閉目品著茶,被濃髯覆蓋的臉上,能夠隱約看到幾分追憶的神色。
王氏目注於他,遲疑了良久,終是問出了久已存心的那個問題:“恩師您……是不是認識梅氏百貨的什麼人?”
男子飲茶的手一頓。
然而很快地,他便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朗聲大笑了起來:“這怎麼可能嘛,簡直異想天開。為師我就這麼一個窮光蛋,那兒夠得著梅氏百貨那種有錢有勢的人家?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他搖著頭,像是深為學生如此不著邊際的念頭而無奈。
王氏輕抿著唇,神情是前所未有地鄭重:“學生卻覺著,不是這樣的。學生很早就發現了,梅氏百貨裏的那些貨品,您隻要一瞧見,就會不由自主地露出思鄉之情。”
似是怕對方不喜,她又忙著做出解釋:“恩師在上,學生並非是要打聽什麼,隻是每回來這兒,您話裏話外地總要扯上梅氏百貨,學生便想著,那裏頭怕不是有您的故人,或是曾經熟悉的什麼物事。”
說到這裏,王氏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眼圈兒忽地一紅,垂首道:“您孤身一人,京裏又沒個親眷,長此以往可怎麼是好?學生也是因為擔心這個,這才貿然提起這事兒來的。”
“胡說,我怎麼是孤身一人呢?”辛夫子笑著反駁道,語氣十分輕鬆。
也或許,過於輕鬆了些。於是,便予人一種岔開話題的感覺。
他轉動著手中茶盞,兩眼低垂著,仿佛有些出神:“我並不孤單,至少我還有你們幾個學生。阿勉也一直陪著我來著,街坊都說我們夫妻恩愛和睦,很是羨慕來著。”
這一次,他的輕鬆裏終於多了幾分真切,似是有感而發,而非方才的遮掩。
而他越是如此,王氏麵上的憂色便愈是濃重,幾乎便要落下淚來。
她拿帕子掩了半麵,顫聲道:
“先生,那又怎麼一樣呢?當初您女扮男裝,原是為著討個生計,學生也以為這隻是一時權宜之策,可這都十幾年過去了,難不成您要這樣一直到老麼?”
“不然呢?”雖是假扮作男子模樣,此時亦無外人在側,大可以不必偽飾,然這辛夫子無論語氣還是動作,仍舊與前相同。
看起來,她已經非常習慣於男子的行止了,一時半刻也改不過來,且應該也是不願意改的。
她捧起茶盞,淺啜了一口茶,兩眼再度微眯著,似是在感受著唇齒間的茶香,語中亦多了一分悠然:
“我不早就與你說過麼,我對成親沒興趣。否則我辛素梅十年前就嫁了,何至於等到現在這半老徐娘的年紀?”
她也不知回憶起了什麼,語氣突然變得強烈起來,仿佛有著壓抑不住的情緒:
“這地方的男人……不,是全世界……全天下的男人……差不多都一個尿性,身邊的女人越多越好,好像隻有靠這個來證明他們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