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媽媽早便得向采青麵授機宜,知曉朱氏的脾性,忙掰開揉碎地往細裏說:
“王妃請想,那五莊頭本就是您的人,好好兒地就這麼沒了,您要是一聲不問,一則人要說王妃冷淡,二則那起子人也會起疑,想著王妃是不是在忌諱什麼。”
說至此節,她又放緩了語聲道:
“王妃放心,昨兒晚上奴婢穿的是灑掃婆子的衣裳,又拿布包了臉,還穿著極厚的厚底鞋,形貌皆改了,一路上都很小心,應是沒人瞧見奴婢的。就瞧見了,也斷認不出是誰來。”
字字句句,皆戳在了朱氏的心坎兒上。
她就是生恐被人查到頭上來,才恨不能縮頭不管,此刻再一細想,方覺周媽媽言之有理。
“那……那就問一聲兒吧。”她勉為其難地鬆了口,又加重語氣叮囑:“媽媽可小心著些分寸,別追得太緊,略打聽打聽也就得了。”
周媽媽心領神會,忙道:“奴婢省得。奴婢會叫人先把風聲放出去,再使些人手往外院跑兩趟,把樣子做足了也就罷了,不會當真打探什麼的。”
見她安排得妥當,朱氏自是頗為滿意,十分罕有地對她客氣了一句:“媽媽受累了。”
周媽媽誠惶誠恐地道了幾聲“不敢”,又偷眼窺察,見她眉平眼彎,顯是心情甚好,便又斟酌著提起一事來:
“主子,西角門上夜的馬婆子年歲大了,奴婢想送她去莊上養著,換個人上夜,不知主子覺著如何?”
朱氏張口就想說“由你處置”,然話未離唇,忽有所覺,麵色變了變,問:“西角門?那不就在影梅齋邊兒上?”
周媽媽麵不改色地道:“主子說的是,就是影梅齋邊兒的上那道門,奴婢想換個上夜的人
朱氏當即緊緊閉住嘴,兩道眉毛往中間一擠,那眼角便狠狠夾了周媽媽一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西角門那一帶可是徐玠的天下,周媽媽要動那裏的人,是不是瘋魔了?
即便早有對付五房之意,那也要等徐玠離了京,再慢慢商議起來。如今這逆子還在府裏蹦噠呢,徜或惹惱了他,他可是翻臉不認人的。
“主子,奴婢想把李婆子調去上夜。”周媽媽仿佛會讀心,這一開口,便令朱氏再度變了臉。
“李婆子?”她的瞳孔縮了縮,凝目看向周媽媽,仿佛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周媽媽四平八穩地站著,眉眼低垂,和往常無甚兩樣。
“你說的是……是哪哪……哪個李婆子?”朱氏的舌頭有點打結。
“回主子,奴婢說的是莊上金家的那個李婆子。她幾個兒子如今皆在五爺手底下當差。”周媽媽穩穩當當地答道。
“啪嗒”,朱氏手中的帕子落了地,幸得那珍珠耳墜裹得嚴實,倒也沒露出來,隻帕子散了。
“平白無故地,你怎……怎麼想起來調她去上夜?”許是喉頭太幹,朱氏的語聲竟有些嘶啞。
周媽媽的回答卻還是一如往常:“奴婢想著,她一個老婆子獨個住在莊上,與兒孫們分開了,卻也不好,不如讓他們一家子團聚,兩全其美。”
言至此,忽一抬頭,陷在浮腫眼皮裏的眼睛裏,飛快閃過了一些什麼。
“主子,奴婢可以拿人頭擔保,李婆子比馬婆子可得用得多了。”一字一頓地說罷,她的嘴角便緩緩勾了起來。
這一刻,這樣笑著的周媽媽,竟是像極了向采青。
她勾著唇角道:“奴婢總想著,這垂花門後的地界,終究還是王妃說了算的。有些人哪,別看他眼下跳得歡,沒準兒這一回頭,就有人往他後背捅冷刀子呢。”
涼涼的語聲,和著西風,送入耳畔。
朱氏仿佛聽得呆了,一雙眼睛下意識盯住那張開合的嘴,眉眼如同凝固了一般。
周媽媽慢慢垂下頭,握緊的手骨節青白。
這一番話,乃是向采青親授。
向采青斷言,朱氏聽罷此語,必定首肯。
然而,果真會是如此麼?
周媽媽覺得額角有點涼,發根也滲出了冷意,半晌後方覺出,原是自己出了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