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平掠過幾重山峰,知道後麵無人追趕,略略放鬆了些。
仔細看看,見腳下有一處坡地菁菁綠草,看著舒心,便 在 風急聲中旋身踩落,停了下來。
靈鬥也自他懷中跳落去那一處草溪畔喝一口水。
泉水清冽冰涼,他與林唐都忍不住歎了一聲。
靈鬥一回頭,看見安三平坐在草溪旁,白皙的臉迎著閃爍水光,惆悵襟懷。
靈鬥以為他下來是要理一理頭緒,不期竟看見這個一直冷靜堅定的少年,抱頭靠在膝蓋上滴下淚來,無聲無息,如尋常一片葉子懸下朝露。
靈鬥饒是鐵石心腸冷心冷麵,此時也不免在心中替他嗟歎一番——
這個佯裝成熟的十七歲少年,短短時間,從師兄庇護下的懵懂藥童,變成離魂穀世尊,其間種種慘痛經曆,便是一個閱世已久的修士也很難做到無動於衷,好容易千帆過盡江湖太平,他卻不得不去麵對痛失所愛、滿目瘡痍。
如今即使把握住了千載難逢的機緣,讓他回到這千回境中,漠視所有情感,隻為速戰速決,拯救心中在意的人,可偏偏命運多舛,他們已全然忘記了安三平這個人。
出雲峰以不涉世為名,沒有來趟這一趟渾水,但同時也不曾出麵為他話。
暮蒼峰更是將他看作魔族中人,若不是風起斯本人冷靜非常,肯聽自己一言,蕭子衿又十分幸運地被他們救下,隻怕今日不會如此輕鬆地脫身。
穀花音對他的態度,警惕敵對,也隻比仇人好那麼一點點罷了。彼時站在安三平麵前時,安三平心中定是十分難過的。他們那麼近,又那麼遠,好一個咫尺涯。
至於他當時去魔界拚命尋找蝕骨獸血、想要解救的十七派宗主們,現下恨不得撕了林邪的肉來吃,這才是最邪門一件事情。
當時對峙之時,靈鬥見安三平頭腦清楚,心思縝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以為他對眾人看法全然不以為意,還忍不住心底讚歎一番…
誰知,一切平息下來,他終於忍不住自己委屈了。
靈鬥想到這裏,轉回頭去,打算假裝看不見,讓安三平好好發泄心裏的情緒。
不料剛回過頭來,就見到林唐精光著結實的上身,底下隻穿一條褻褲,站在他剛剛喝水的地方洗起澡來,那一身泥濘的衣服也扔在了清水之中。
靈鬥看著林唐齜牙咧嘴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中便好像堵住一口氣出不來似的,十分憋悶。
他看著終於洗得白淨的林唐走上岸,抖了抖身體,皮膚上的水珠便全部滾落下來;又將衣服攤開在一塊裸露的石頭上,口中“呼”地噴出一把火來,舔在石頭底麵,將衣服如蓋爐熨一般,瞬時蒸幹理平,這才哼著散漫的曲兒穿上了,就勢躺下來閉上了眼睛。
自始至終,他看都沒看哭泣的安三平一眼。
靈鬥的貓眼看看躺在草地上的林唐,無不奚落地:
“現如今你跟著他,同樣是頭無片瓦遮身,涯為客四海為家,你不心慌嗎?”
林唐微微眯著眼瞅瞅靈鬥,哼笑一聲扯過一根茅草心叼在口中:
“心慌?爺我活了這麼些年,還沒嚐過什麼叫心慌呢!這兩我琢磨透了!若是膽,我也沒有遇見他的緣分!既然這麼有緣看得順眼,幹脆就做一輩子的兄弟!今後他去哪裏我去哪裏,他要做什麼我便幫著他做什麼!”
靈鬥似乎不信:
“竟然如此義氣?這不像是一個剛認識的朋友會的話。佩服!”
林唐停住了咬草心的動作,慢慢道:
“剛認識又如何?你莫要擺出前輩的架子來質疑我,以為我不知道,我認識他的時候,你還在暮蒼峰做一隻寵物呢!不過是昨上午才結交的,難道不算剛認識?”
靈鬥的藍眸深了一瞬,倏地化形出來,昂然立在林唐身邊低頭問他:
“若有一,他要你死,你還會相信他嗎?”
林唐聽,愣了一愣。
隻愣這一下,靈鬥便冷笑起來。
林唐見狀,呸地吐掉口中草簽,抓起一塊鵝卵石在手,一個鯉魚打挺,揚起手亮出大石頭,惡狠狠地舉著道:
“怎麼,你這個寵物貓,你一上來就對爺臭頭臭腦,我何時得罪你了?也罷,大老爺們兒不愛講道理他也算是有個性,嫌棄我礙了你的眼,那就廢話少,我們打一架,誰輸了誰做弟!”
靈鬥不屑地哼了一聲別過臉去,正看見止住眼淚看著他們倆的安三平驚訝的眼神,於是換了一句:
“…給我抓魚。我餓了。沒有切磋的心情。”
林唐看了看滿腹心事的安三平,悻悻地扔掉了手中的石塊,擼了擼 袖子站到水裏,來回看了一看,沒好氣地道:
“魚還是別想了!這裏的水這麼清淺,水麵這麼平靜,底下都是石頭,看得清清楚楚,找隻蝦還行,魚是不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