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
帳篷裏的空氣有刹那地停滯,連近在咫尺的趙昕的呼吸都沒有了,莫離卻忽然閉著眼,揚起了小臉兒,睫毛撲閃間,笑道:“……昕,我太累了,我睜不開眼,你,能幫我拿一下鞋嗎?”
過了一刻,一隻寬厚而溫暖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地握住了莫離的腳踝,她感覺一隻鞋子套上了自己的腳,也感覺到趙昕笨拙的手一直在抖。
沒有人說話,卻能聽到不協調的粗喘聲。
鞋子終於穿上了,趙昕卻沒有讓莫離走路,他一把抱起了莫離,緊緊地摟在胸前。
感受著他手臂的肌肉緊致地勒著她的肩,他腳步有些遲疑地才邁開一小步,莫離便感覺到頭頂似乎擦過了帳篷的簾子,鼻端隨即有清新的空氣撲來。
趙昕的腳步停了。
莫離聽見了他努力壓抑地呼吸,緊靠著的心口在快速地跳動著,急劇地撞擊著她的手臂。
莫離緩緩伸出了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微暖,那是陽光地照拂,而她卻連一絲光影都沒有看見。
眼睛努力地睜大,視線所及,依然是沉沉的黑,無邊無際……
趙昕覺得,此生從未有過如此緊張的時刻,他從莫離說那些話時起,他的目光便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他看見了她的緊張,他看見了她的害怕,還有,那不想讓他也緊張也害怕的笑容……
趙昕的心,疼得一陣緊縮,腦子中有無數的想法在洶湧著在撞擊著,最終卻有一個聲音格外清晰地跳了出來:“她會付出代價的!她會付出代價的……”
這聲音鏗鏘有力,似乎一直都埋在他的腦海深處,直到此時才理直氣壯地跳了出來,卻一擊即中,讓人沒有遲緩喘氣的餘地,便將他的心打入了冰窟之中。
懷中的人兒微閉著眼簾,或者應該是她正微睜著眼睛,那長睫扇動如蝶,被陽光溫柔地撫摸著,迷人的大眼依然靈動如昨,而它的主人一雙小手卻緊緊抓著他的手臂,不說話。
陽光裏,趙昕就這麼站著,全神貫注地看著懷中的人兒,讓自己的心慢慢地平靜。
從失目崖上,那個倨傲的柏叔頂著一張和師父一樣的臉,冷漠地告誡,莫離如果幫助了父王,她一定會付出代價時起,趙昕就開始擔心,那個所謂的代價,到底會是什麼?
他從來是個隱忍而清冷的人,這份擔心,深埋在心底,卻像一個不斷腫脹的毒瘤,隻有細碎的痛苦,卻不能輕易地拔除,這種感覺使他緊張而煎熬。
他有時會懷著僥幸的希冀,有時又擔心會一瞬間失去了莫離,所以,他才會有在船上忽然而生的醋意,所以,他才會因莫離在京城附近摔倒而害怕得要死。
可就在剛才,他忽然不害怕了,在莫離睜開了眼晴,對著太陽愣怔的一瞬間,他一下子釋懷了。
趙昕甚至覺得輕鬆了。他想,人之所以會害怕,是因為不知道不可捉摸的未來,可他現在已經知道了,不管最壞的結局是什麼,他都會和他的離兒在一起,不管那代價是什麼,由他來還!
“離兒,我……”
趙昕在從帳篷裏到帳篷外,短短的幾步間,已經做了一個決定,他正想毫不猶豫地說出來,莫離卻也開了口:“昕,嗯,太陽真好。不要再擔心你父王的事了,容我改天才告訴你吧。不是說出發麼,我們走吧。”
懷裏的人笑得純淨無瑕,仿如陽光裏盛開的熠熠一朵九重花瓣的蓮一般。
趙昕愣住了。
莫離的臉上,依然笑容不減,卻是催促道:“走啊!對了,昕,到了關鎮,你要是忙的話,幫我多找幾個像樂珠一樣的丫頭給我吧。樂珠沒能跟來,我挺想她的。”
趙昕沒有反應。
莫離又說:“嗯,如今,估計沒有第二個陳良來害人了,那些廖國人一時之間肯定也不能再來了,那關鎮豈不是你的天下了?啊哈,我要當作威作福的大將軍夫人啦!嗯,我要人天天圍著我轉,扶著我走路!嗯嗯,就是這樣的!你快走呀!”
莫離笑著,在這陽光照耀的早晨,似乎連聲音都閃著太陽一般溫暖的光芒,脆生生地搖曳著,本該讓人歡喜無限。
趙昕就這麼愣愣地看著她那嬌俏的臉龐、明媚的笑容,不知怎的,那近在咫尺的芙蓉麵卻越來越模糊了,他手裏托著莫離,眼前慢慢地湧上了一層霧氣,隻覺得腳有千斤重,怎麼也抬不起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