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之後,不同於徐祥、孟善、張興在張輔為他們四人安排的房間中,獨自思索著。心情浮躁的陳賢,他一個人來到了衙門大堂。
因為張輔喜歡敞亮的黃靜,因此整個衛指揮衙門的燈,在天黑之前就被點燃。
借助著燈光,陳賢很快發現大堂兩邊的牆上,掛著《大誥武臣》的木牌。
每一個大木牌,分別寫著一條漢蒙兩語的大誥。粗略一掃,陳賢發現不僅有“序”,三十條大誥亦皆有。
陳賢之前也讀過《大誥武臣》,隻是當時事務繁忙;再加上在讀《大誥武臣》之前,陳賢心中就已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成見,所以他一直都不曾細細去想。
此刻由於心煩意亂,讓陳賢有了借助閱讀《大誥武臣》,來轉移注意力的心。
《大誥武臣》不同於“大誥”七十四條、“大誥續編”八十七條、“大誥三編”四十三條,那種針對文臣的文言文。《大誥武臣》通篇都是大白話,易懂得很。
陳賢將《大誥武臣》全部看完後,想了會,他又仔細地複看第二條《常茂不才》。
“鄭國公常茂,他是開平王庶出的孩児(同“兒”)。
年紀小時,為他是功臣的児子,又是親上頭(親戚),撫恤他,著與諸王同處讀書,同處飲食。則望他成人了,出來承襲。
及至他長成,著承襲做鄭國公,他卻交結胡惟庸,討他母親封夫人的誥命,又奸宿軍婦,及奸父妾,多般不才。
今年發他去征北,他又去搶馬,搶婦人,將來降人砍傷,幾乎誤事。他的罪過,說起來,是人容他不得。眷戀開平王上頭(份上),且饒他性命,則發去廣西地麵裏安置。
最後的“這等人,你怕他長久得”?陳賢不由地念出聲來。
“這鐫刻著《武臣大誥》的木牌,是幾天前從京師運抵過來的”。在陳賢身後,傳來了張輔的聲音。
走到與陳賢並肩的位置,張輔接著說:“陛下還令小旗以上的軍官,三個月內,必須得將《武臣大誥》背誦出來”。
聽到陳賢隻是以一聲長歎來做回複,張輔有些不知改如何開口。沙場廝殺之人,向來就不輕易向人顯示自己的脆弱。
“向來驍勇的陳賢這聲長歎的背後,定是他這些日子的壓抑而使然”。張輔猜著。
想了想,覺得隻能借著討論常開,來轉移注意力。張輔便說道:“其實咱們這些將領,無論是在待遇上還是特權上,都已經是高人一等。”
“若是咱們還想得到更好的待遇、更大的特權,其他人能得到的就更少了。畢竟餅就這麼大,總得給其他人留條活路”。說這話時,張輔明顯動了感情。
真實的感情,才能感染人。
看到張輔真情流露,陳賢搖著頭地說:“我們之前就是不堪忍受貪官汙吏的巧取豪奪,而跟著皇上起事。不曾料到,得了天下後,不少人或其後代卻活成了自己之前最痛恨的人”。
話說到這,兩人都覺得聊得有些沉了。
沉默了良久,張輔問道:“紅巾賊首韓山童起先說自己,是李唐的後人;中間又說自己,是彌勒佛轉世;到最後居然又說自己,是宋徽宗的八世孫。這韓山童究竟是什麼來曆,陳將軍知道嗎”?
“最初用李唐來吸引豪傑,中間用彌勒佛來吸引愚民炮灰,最後用重用文官的趙宋以吸引江南的士子。陛下在小明王死後,說小明王之父韓山童,就是一個顧頭不顧尾的騙子”。說這話時,陳賢表情淡然。
說完,陳賢問道:“當初田豐、張士誠被招安之時,就有流傳田豐、張士誠想奉迎李唐真正的後人之說。這是不是李老將軍會信任田豐、張士誠兩個紅巾賊降將的原因”?
在想到陛下對祖父“草之勁者非疾風不顯,人之忠者非亂世難名……”的評價,張輔幹脆利落地答道:“我聽到過很多說法。對陳將軍這說法,我無法確認”。
“家父家母,極為認同陛下在《奠忠襄王李察罕文》中對祖父的評價”。張輔加重語氣地接著說。
聽到張輔這麼說,陳賢眼中有些失望。
察覺到陳賢的失望,張輔不敢去判斷這是因何原因,他又道:“家父很喜歡,邵雍的《四不可吟》”。
看到陳賢再次看向自己,張輔吟道:“言不可妄,行不可隳[huī]。命不可忽,天不可違。”
看到陳賢不解地看著自己,張輔解釋地道:“大意是,話不可亂說,事不可亂做。若妄圖逆天改命,必遭命運反噬”。
看到陳賢默然再次看向刻著《大誥武臣》的木牌,張輔暗暗地噓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