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沉悶又刺耳的金屬震蕩聲在雨幕裏連成一片,那種仿佛摩擦在耳膜上的噪聲混著無數的驚雷與暴雨,像是地獄才會有的嘶叫和哀嚎。
而這嘶叫和哀嚎裏、這龐大的劇幕下唯一的“演員”在漫的雷鳴和暴雨裏癲狂地大笑。
他笑得顫栗,笑得麵孔都猙獰,笑得嘶啞,笑得歇斯底裏。
他笑到力不可支,倒在被暴雨衝刷的泥土裏打滾,滿身汙髒,而他還在笑。
誰隻有痛哭?
暴雨裏的少年就在痛笑。
像瘋子,像魔鬼。
徹頭徹尾,無可救藥。
到這一刻宋書才無比驚栗又深刻地知道,他和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樣。
大人們的對,他不正常。
……又哪止是不正常?
他在暴雨裏嘶笑發瘋癲狂,他像是在一個無人的孤島上。
宋書聽得到。
他不是在笑。
他在哭。
他不是在笑。
他在喊救命。
——
他要死了。
誰來救救他這個瘋子?
沒人回應沒人理他。
就好像世界偌大隻有宋書聽得到。
宋書鬆開手裏被她無意識攥得生緊幾乎要扯爛的窗簾,她轉身跑向房門,拖鞋都顧不得穿。
走廊上那麼安靜——這樣全宅子的所有音響都在震耳欲聾的雷聲和狂笑裏轟鳴和咆哮的時候,所有仆人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裏一樣安靜——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人,宋書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
她摔倒在地毯上,磕碰得渾身都疼,但她又記不得那些疼,她隻記得要跑出去——
那個唯一在她發抖時抱緊過她的瘋子,他在求救。
可是沒人理他。
所有人避他如蛇蠍,所有人隻當他是瘋子。
他該有多絕望才會笑成這樣?
宋書一直跑,終於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跑過客廳,她用盡力氣地推開廳門,翻過井的圍欄。
她衝進那轟鳴的雷聲和暴雨裏。
她停在仰躺在暴雨和泥水裏的少年身旁。
她蹲下身去。
倒在地上的少年早已脫了力。
他闔著眼,他從來沒有這麼安靜。他蒼白地躺在那裏,像一隻被抽掉了發條的玩偶,像是觀眾散場後那個死在舞台中央的醜。
暴雨衝刷,雷聲轟鳴,了無生氣。
倒在他手旁的鐵棍,鐵棍旁邊的被他瘋笑著敲打得坑坑窪窪凹陷下去的金屬桶。
那些金屬桶全都倒下了。
露出黝黑的、吃人的、深不見底的孔洞。
剛好容得下一個孩子的身形。
如果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他甚至能抱著膝蓋,被完完全全地扣在密不透氣的金屬桶裏。
逃無可逃……
他又回到那片最絕望的黑暗裏。
能把人撕碎的驚雷聲,劈裏啪啦落在桶上的雨聲,無數個惡意的魔鬼一樣的笑聲,無數根鐵棍圍著金屬桶的像是砸在他身上一樣的敲打錘擊聲,孤獨的歇斯底裏的哭聲和求救聲……
黑暗裏一切都被放到最大。
隻剩恐懼和絕望。
這世界上沒人會來救他。
過去,現在,以後……
沒人會救他。
恐懼和絕望能把一個質樸純真的孩子吃得一口不剩。
然後留下一個永遠活在夢魘裏的瘋子。
永無盡頭的淩虐,撕開的傷口和血,哭幹的淚,惡意的笑,和被推下懸崖的冰冷麻木的心。
它們組成了被帶回秦家之前的,他的世界。
它不像地獄。
它就是地獄。
在每一個雷雨夜,那個地獄裏關著的魔鬼會從記憶裏走出來,嘶笑著敲響他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