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
整個京畿城如同被蒸籠蓋住,騰騰熱氣自地表升上空中,扭曲了光線。
馬車中,華什拓扭扭已有些僵硬的脖頸,閉上眼,後仰假寐。
窗外景物,從最開始的攤雜貨,變作各式裝潢富貴的臨街商鋪。賣的東西變了,走來走去的行人也變了。
尤其等到入了京畿內城,窗外已不可見穿短打的苦力漢子,也沒了三五成群看把式的閑散人。有的,隻是些穿長袍,蔫頭耷腦來回跑路的貴門仆役。
而事實上,從半年起直到現在,生活於京畿城內外人們的心情,就如同現在的大地一般,備受煎熬。
從俠洲傳來消息,烏洲平叛大軍再嚐敗績,死傷數萬,烏洲兵馬都統亦戰死沙場。餘下人員要麼四散而逃,要麼棄甲投降,整個俠洲與烏洲的交界處,亂成一鍋粥。
叛亂大軍依仗新勝,士氣高昂,出八萬兵馬揮軍南下,直取陵洲。
在那日,皇城連下三道諭旨,一道發往兵多糧豐的渭洲,一道發往與陵洲緊挨的雁洲,還有一道遠去北方邊境,傳往穹頭隘、俞枷關、贏口城等邊陲重鎮。
此三道諭旨,據坊間相傳,是將召集兵馬二十萬,以對來犯叛軍迎頭痛擊。
不過京畿城的人卻半點高興不起來,隻覺大禍臨頭,北朝覆滅在即。
原因嘛,正與這三道諭旨的去向有關。
渭洲刺史樊純的先祖,曾陪同北朝祖帝陳軒南征北戰,為建國立下汗馬功勞。但其晚年結局卻並不好,隻因酒後不慎驕言,惹祖帝不快,獲了個下獄抄家的結果。雖百年後得到平反,但樊家自此一蹶不振,後世子孫再沒騰達過。
直到樊純出世,依仗此人的資超絕,聰穎過人,才堪堪將中落的家族恢複元氣。而之所以他能有今,坐上渭洲刺史之位,則是因其女,在常宗帝未登基時就嫁之為妻,到如今,已是皇後千歲。
不過除了皇帝外,任誰都可從渭洲近些年的變化中看出,樊純並不純,祖帝陳軒對樊家做過的事,並未因歲月流逝而遭遺忘。
至於雁洲,每每談及,人們隻當做個笑話。
為何呢?
雁洲刺史冉輝,是丞相冉溪文的次子。這子在京畿時,就不怎麼安分,更曾在府中一次酒宴上,公然言語調戲前來參宴的安杞公主,惹得朝野皆知。冉丞相費盡心思,才把事情擺平,但也明白這兒子在京畿是沒法呆了,便一通安排,讓他去做了雁洲刺史。
離了皇城,甩開老爹,冉輝算是徹底放縱起性。起來,雁洲屬北朝六洲土地麵積最的,也不富庶,百姓隻靠種植甘蔗為生。這家夥倒好,到了雁洲第一件事,就是將本洲六名太守全部撤職辭退,而後把身在京畿的狐朋狗友全部叫來,足足重立二十八名太守!
一大群人,完全將中原一洲作為遊樂場所,終日飲酒尋樂!
就這麼群熊玩意兒,能領兵與將烏洲都統都打敗的叛軍交手?
簡直是開玩笑!
至於第三道諭旨嘛……
嗬嗬。
邊境戰事正酣,自顧尚且不暇,何來平叛?
再,等到信至,再發兵來討,照距離算的話,估計到陵洲時,整個京畿城早就被攻破!
偌大北朝,開載數百年基業,莫非真要亡於此時?
坊間人,似乎都心事重重。
“師傅,到了。”
馬車停穩,趕車把式敲了敲車梆。
華什拓嗯了聲,伸個懶腰,撿起腳旁布袋。
袋子裏,有各類雕石工具。現在的他,早不再單一使用錘與鑿。
給過車錢下了馬車,抬頭一瞧,正見到前方門口,有多人在等候。
當先有個六七歲家夥,光著上身,隻著短褲,不顧炎熱氣,蹦跳而至,邊跑邊大叫著叔叔。
見到他,華什拓笑的很開心,迎過去蹲下身,展臂將對方抱了起來。
此時的華什拓,虛歲十九,身高七尺一寸,多年揮錘鑿石,練就一身壯碩肌肉。現在抱著對方,完全沒有當年的吃力。
“嗬,又重了。沒少吃好東西吧?”
懷裏孩,正是翁學政的孫兒,乳名元寶。有時候就連華什拓也無法理解,為何師傅要定個如此俗氣的名字。
元寶肉嘟嘟的,身體很結實,被他這麼一抱,立即開始掙紮,嚷嚷著好熱,叔叔身上有汗。
華什拓尷尬的隻好又將他放下。
門前,翁學政的兒媳賀氏,與一位婆婆撐傘而至,不客氣的扭了下調皮的元寶大腿,把那家夥痛的一溜煙跑了回去。
“大嫂,我看您臉色紅潤,體態也豐腴許多,是否已完全無恙了?”
翁學政的獨子叫翁完壁,此人不光半點沒學老頭的手藝,也不曾考過功名,如今在京畿內城開字畫紙店,依靠裱字裱畫的手藝過活。因此翁學政的徒弟們,與他不以師兄弟相排,而是依年齡大按兄弟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