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假如不出意外,我多半會和師父一樣,在我是山我是廟裏平平安安生老病死。
或許還會接替師父的方丈——如果菜園子裏的癩蛤蟆不和我搶,灶台前的大水缸又沒有異議的話。
實話我還真沒信心爭得過那兩位。
等師父去世了,我就給他立個“我是和尚”大師的靈位,收個徒弟取名叫“動次打次”。
等我什麼時候也圓寂了,動次打次就給我也立塊碑,我將成為這一脈唯一沒有四字法號的和尚。
一塊鐫刻著“唐僧”字的靈牌將清冷孤寂地立在山中破廟裏風吹雨打。
多少年來,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們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所以我徒弟的徒弟的徒弟們也將這麼走下去。
但師父我的人生是開掛的,什麼叫外掛?
我對外掛的理解一直是木牌掛在脖子上。
但師父我前世一定不是凡人,因為凡人死後靈魂要曆經六道輪回之苦,豬馬牛羊牛鬼蛇神都要經曆一遍,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不帶來一針一線不帶走一塵一土。
所以但凡出生時自帶外掛的都不是凡人。
他舉例子曾經有個叫賈寶玉的,出生時嘴裏銜著一塊玉石,前世是界上的一塊石頭,人間一世享盡榮華富貴,最後遁入空門當了和尚。
那我掛著一塊木牌,前世豈不是一塊木頭?
師父舉這個例子的目的是想告訴我,本門數百年才出了我這麼一個非凡之物,這世上從來都是先有非常人再有非常事,我注定會做出什麼驚動地的大事。
另一層意思是,凡是帶外掛的最終都變成了和尚。
讓我老老實實地當和尚,不要胡思亂想。
不要再打花的主意。
關於這塊牌子的來曆我一直心存疑慮。
這大概是我長這麼大唯一苦思冥想絞盡腦汁過的問題。
當然還有當初師父是怎麼看破那串佛珠是假冒的如果他沒看破,不定我就跟著花下山還俗去了。
師父等時機到了,他就把一切都告訴我。
我不知道石雞是什麼雞,不知道它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更不知道它能不能吃……呸,出家人,怎能擅談開葷?
顯然師父本人也不知道石雞是什麼,他隻石雞是這樣的東西——你永遠不知道它是什麼什麼時候會來,但當它降臨的時候,你一眼就能把它認出來。
就像是一見鍾情,在茫茫人海中偶然回首望了一眼,目光越過層層的肩頭與她對視,電光石火般的,你心裏就認定她就是那個人,那個你跨越千山萬水穿過洶湧的人潮,從月球找到地球從西半球找到東半球的人。
古人把這稱之為“神啟”。
師父這話的時候滿臉陶醉,仿佛他年輕時曾經和誰一見鍾情過。
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卻也不好拆穿他,師父自就近視兩千度,經常由於看不清標誌而走錯男女廁所,戴的眼鏡鏡片厚度堪比老酸菜壇子的壇底,激光炮都射不穿,他在人群中回首隻能看見大片大片的馬賽克。
想要和師父一見鍾情,那女孩的目光需要跨越眼鏡鏡片眼角膜晶狀體玻璃體的重重阻礙,其難度不亞於紅軍長征。
我會有神啟的那麼一麼?
我想如果我在茫茫人海中與一隻雞對望,還電光石火般地認為它就是我要找的。
那多半是我肚子餓了。
但石雞就像是曹操,到就到了,來得猝不及防。
倒黴的事永遠都猝不及防。
那一外麵下著瓢潑大雨,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