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無患子登中洲的昆吾山,群山連亙,大雪綿延,千裏林木莽莽,玉色與碧翠融在一處。
風煙俱淨,而遠遠俯望而去,山旁就是蔚藍的海色,雪白潮水滾滾而來狠狠砸在層疊的嶂石上。在欣賞這美景之時,梵音妙舟的舟主無患子耳邊竟然聽到了細長的,時有時無的嬰孩啼哭之聲。他覺得奇怪,便循著聲音而去,在撥開石路邊的一叢雜草之後終於發現了那在繈褓中臉蛋被凍得通紅的嬰兒。
他嗓子似乎哭得都有些沙啞,那又細又長的啼哭聲也就愈發地刺耳起來。
無患子將他抱在懷裏,隻覺得耳朵裏有千千萬萬隻細蚊在齊聲嗡鳴。他指尖輕輕落在那孩子眉心,隻一瞬間他便不再啼哭。倒是眨著一雙烏黑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瞧著無患子,男子覺得有趣,指尖以靈力凝化出一隻糖饒模樣來去逗弄雪白的一團嬰孩。他軟軟的手攢成拳頭揮來揮去,便要去勾那串糖,這孩子骨齡這般竟然就有了不同尋常的機敏。
男子指尖的糖人瞬間消湮,他食指摁在懷中嬰孩的祖竅處。那一霎,一束耀眼光華衝而起接著照徹了整座昆吾山,無患子先是愣了片刻而後爽朗地大笑了幾聲,將那孩子抱得緊了些,“我沒瞧錯,資絕佳。既是與我有緣,便隨我回妙舟。至於名字麼,這蒼浪白潮莽莽林海,便喚你,觀海潮吧。”
觀海潮果然沒有辜負他那卓絕的資,兩歲之時便進了旋照境界,正式踏上了漫漫的長生大道。四歲開光八歲踏入融合之境,十五歲時便已經是梵音妙舟最年輕的心動之階的修士。隻是這之後,他修行雖一如既往地努力,卻進益越發地困難,之後整整又花了十年才摸到了靈寂境界的門檻。
這位道君的心性自便像那年昆吾山常年不化的冰雪一般,冷淡且波瀾無痕。縱使無患子有心逗弄他,每次得到的回應都是自己徒弟無奈的眼神,整個人冰冰涼涼的全然沒有時候那般的玉雪可愛。到了心動境界之後觀海潮便自己造了座明見台,並且帶走了那隻因觀他修道而化形為饒蓮妖。
他自己修習陣法之術,在明見台四麵水澤上布下密織的陣法,擋下宗門內許多對他趨之若鶩的師姐師妹們。
在靈寂之境停留的又一個十年,觀海潮終於自己踏出了明見台,前去拜謁他的師尊無患子。
有生界八洲之中梵音妙舟向來是吸引了最多議論的宗門,倒不是因為其實力如何,隻是這門派的由來之奇幻令人不自覺地都想要動嘴上幾句。
蓮子生根化做萬千山河,碧澤環繞便自成一方地。
而生為這梵音妙舟的舟主,無患子不僅修為高深為人更是難得的親和。
便是這樣一個平日裏喜愛逗弄自己徒弟的師尊,在得知觀海潮來意之後俊朗的臉上罕見地浮現了冷肅的神色,嘴角上揚的弧度漸漸斂了下來。他端坐在一把黑色的寬椅裏,聲音凝重,“原來潮兒是為了此事,既然徒弟都求到師父這兒來了,為師自然得好好地為你謀劃一二。若提升修為的法子,你都試了不少,看來尋常的自然是行不通。但是為師確實知道一個法子,就是不知道徒弟你,舍不舍得。”
觀海潮踏出正寧大殿時,在殿門外見到了一身著紫色道袍的女子,頭戴蓮冠,臂彎裏挽著一柄拂塵。
這女子正是自己的大師姐,舟主的座下首徒,妙眼菩提。
白衣男子收住了臉上凝重的表情,恭謹地向女子見了一禮,喊道,“見過大師姐。”
紫衣的道姑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在他身上流轉了片刻之後,才收了回來彎成兩輪倒掛的月亮。她聲音泠然,此時在觀海潮耳朵裏聽起來卻顯得有些妖嬈的意味,“師弟多禮,這可是這麼些年來你第一次踏出明見台。修行雖是吾等修士之本,但若過分苛求便容易失了其本真。”
“是,多謝師姐教誨。”
等那一身雪衣的師弟衣袂悠悠,漸漸消失在長廊轉角,紫衣道姑輕輕一甩手中的拂塵走進了大殿內。殿內充縈著細細的檀木香氣,雖不如別的香雅致卻叫妙眼菩提覺得安心。一入殿內,她便垂下了那雙琉璃瞳,一步一步走到無患子身前。接著站定,女子大半的背脊塌陷下去,腰部弓出個絕妙的弧度來,“師尊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