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空氣是腥鹹的,蒙在薄薄的水霧裏,像推不開的顏料,厚重得讓人難以忘懷。
晏唯手裏是分量可觀的一摞畫紙,懟周嶠是有道理的,他大概是把羅盤的整個畫本都劫來了,足有五厘米厚,一頁頁翻過去像是看旅遊插畫。
是從他們在清邁的夜市開始的,她現在才知道和丹去過的那個有可怕飲料的夜市,周嶠和何應旬當時也在,他們在酒吧的平層,而她們就在離酒吧不遠的燒烤攤位旁。
從羅盤的視線看過來,丹正踮起腳試圖把塑料吸管塞到她嘴裏,周嶠在他身邊坐著,他的視線越過何應旬的肩膀,正好能看見這一幕。
後來他們在酒店的電梯裏和何應旬有過爭執,還有在路上的場景,路過她們歇過的荒島,撿起那枚扭曲的拉鏈頭,再後來他們進入了北山部落的外圍。
甚至在集市上,周嶠請向導問提查雅婆買了兩包秘藥,是裝在黑色鑲黃線邊的布口袋裏的,然後揣進了自己的背包裏,她沒見過。
生病了?
按照周嶠的性格,寧願硬扛著也不會吃巫醫的藥。
晏唯又翻過一頁,第一次看見羅盤在畫紙上留了字跡,龍飛鳳舞,和他這個人外顯的性格南轅北轍,不過還怪好看的:
“據是那種,藥水。”
還有一句:“很靈。”
不能怪晏唯想歪,羅盤斷句斷得相當有水準,深更半夜,她強忍住百爪撓心沒有衝到周嶠麵前問問這藥水是幾個意思,畢竟冷戰還沒有結束。
她哼了聲,卻又笑了。
後麵的翻頁越來越慢,然後她把畫冊倒扣在臉上,無聲地笑倒在自己的睡袋上。
周嶠掀帳篷進來,羅盤在檢修儀器,頭也沒抬:“把你趕出來了。”
肯定句。
剛才都鬧成那樣了,女孩子都是有脾氣的,不把他抓成大花臉就算很有涵養了,悄無聲息地趕人簡直是無可挑剔。
羅盤一般不話,但凡張嘴就一針見血。
周嶠坐在他對麵,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幸災樂禍?”
羅盤誠懇地點頭:“嗯。”
一個個,要造反了。
他不和他一般見識,踢開帆布門看了眼對麵,燈光熄滅了,兩個警察鼾聲四起,那孩子肯定睡不安穩。
第一次見到吳煒鴻是在他哥哥的葬禮上,大二的學生稚氣未脫,滿臉是淚來跟他打招呼,後來就一直跟著他,跟到了現在這樣。
羅盤收起儀器:“不是你的錯。”
風水輪流轉,昨他還安慰晏唯來著。
周嶠拍拍他的肩膀:“睡吧,三點叫你。”
照明燈壓在帳篷角落裏,把羅盤側躺的陰影推上帆布,像拱起的山巒,紋絲不動的山巒突然話了:“今是邵薇的忌日。”
第二年了。
周嶠的手一頓。
半夜下了場急雨,晏唯起身把門封緊,左手邊的帳篷是夜色裏唯一的光,她笑,拉上拉鏈。
風大起來,把帳篷推得左搖右晃,筆記本差點被從行李包上掀下來,屏幕彈開,是個需要輸入密碼的文件跡
日期是2016年。
三年的時間,晏唯都沒有再碰這個文件夾,鬼使神差地在泰北,現在這樣飄搖的夜晚,她重新打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