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薛簡二十歲,慕容音也不過十六歲。
……
殿外隱約傳來的喜樂聲拉回她的思緒,猶在回顧過去的六年,紅蓋頭刹那間已遮住她的視線。
“等等。”這聲音是朱惜華的,吉時將至,不知她還想些什麼。
慕容音伸手扯下蓋頭,她知道自己對不住朱惜華,當年為了將朱惜華從薛簡身邊趕開,她不知用了多少手腕。即使在今日,慕容音在薛簡麵前提起朱惜華時,薛簡也總是有意回避,慕容音知道他們的過往,若沒有自己,薛簡一定會一心一意喜歡朱惜華,也一定會娶她。
朱惜華探手從檀桌上端起一盞熱茶:“殿下喝一口再走,拜地之前,還要去玉熙台告慰先帝之靈。”
慕容音直直看著朱惜華,她的眼中終於有一絲歉意,但也隻是一瞬,那歉意馬上便消失了。
一口熱茶入喉,猩紅的蓋頭重新遮住她麵容,在朱惜華和另一個喜娘的攙扶下,慕容音穩穩往殿外行去。
萬縷金光穿透雲層,所有喜娘都今是個好日子,但即使身裹繁複厚重的嫁衣,冬日的寒涼還是穿透綾羅沁到她身上。
挺直腰板端坐在鸞轎中,慕容音莞爾淡笑,一顆淚珠卻滾過臉頰。
為了今日,她和薛簡不知曆經多少磨難,三年中多少次向先帝請旨賜婚,多少次拂逆長輩心意,終於使先帝留下詔書,將她從郡主封為公主,抬了她的身份,又下旨將她賜婚給薛簡。先帝駕崩後,他們守了三年國喪,如今喪期已滿,這對經曆磨難的眷侶,總算能了卻一樁心願。
鸞轎緩緩停住,朱惜華和另一位喜娘一左一右扶著她,穩步往玉熙台行去。
玉熙台,共九十九級瑤階,除了上朝的正殿外,這裏就是皇宮最高的地方,先帝的神位已供奉在台上,慕容音和薛簡是先帝賜婚,此刻,他們一同來告慰先帝之靈。
繡著金絲鸞鳥的嫁衣拖曳於地,在喜娘的牽引下,她的手被放入一隻同樣冰涼的掌鄭
明知這就是薛簡的手,那種觸感她再熟悉不過。可慕容音恍然覺得,薛簡手心的寒徹已沁入骨髓,數日不見,她竟感到稍許疏離。
“是因為太緊張了罷……”慕容音暗暗想著,他們等這一日都等了太久,九十九級瑤階走了很長時間,興許是因為沒用早飯的緣故,越往上走,她的頭腦就越發昏沉。
真是累了……
她微微低頭,隻能看到自己裙?下那雙嵌了明珠的繡鞋,除此外便是一片鮮紅。
“阿音,阿音……”
恍惚間,身後一個縹緲的聲音在喚她的名字,是誰?
心神像是被迷住般,慕容音怔怔往後退了一步,紅蓋頭遮住她的視線,後腰一痛,她已撞在高台邊緣的漢白玉圍欄上。
數名喜娘伸手向她走來,喀擦一聲脆響,身後欄杆俱斷,喜娘一聲驚呼,慕容音已從台上墜下,風掀落她的蓋頭,慕容音最後看到的,除了滿目驚惶的薛簡外,還有他身側神色複雜的朱惜華。
“阿音!”
五髒六腑碎裂的痛蔓延至身體每一寸,慕容音雙目睜著,頭上朱釵鳳冠散落一地,如瀑雲絲遮住她頓時慘淡的麵龐。似是有浸透魂魄的冰涼,不知是她流出的血,還是雪?
高台上,薛簡委頓著跪在她墜落的地方,台下雪中那一片驚心的嫣紅,狠狠刺著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昏沉、麻木、冰涼……已經閉上雙眼的慕容音似乎聽到冥冥中一個空靈縹緲的聲音,含著譏誚,又似經曆了萬千等待,那縈繞著她的聲音輕輕道:“生死輕拋,三生石後多少謀;肯教重來,揭破從中泣血驚……”
風聲嗚咽著,宣懿公主與寧遠侯大婚當日,公主從玉熙台上墜下,大雪飄的紛紛揚揚,將那漫飛卷的紅綢覆成縞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