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崎嶇裏行舟(下)(1 / 3)

破舊的院舍裏冷冷清清,到處掛著的白綾,更顯淒寂。屋內破壁斑斑,坑坑窪窪;幾樣新舊不一的家具;一個七八歲的少年,一個十來歲的少女。

“天涯少爺請節哀,紅娘奉太夫人命,來伺候您起居。”少女輕聲說。她看著少年,眼中仿佛帶著憐憫。

少年似被激怒,上去推少女:“我不要你!我要爹爹娘親,你滾開!”

少女道:“十七老爺跟十七夫人已經喪生在獵場,天涯少爺請節哀。天涯少爺,按照族規,您是庶出,隻能有一個丫鬟,月例是五錢天玄石。以後隻有臘月時才能點炭,每月隻能吃兩回肉。”她語聲輕緩,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平平無奇的事件。

“你滾開……”少年終於推動了少女,然後大哭起來。

……

“紅娘,我好冷……已經臘月了,為什麼不點炭?”少年縮在打滿補丁洗得發白的棉被裏瑟瑟發抖,終於忍不住大聲叫起來。

“天涯少爺,執事房沒送來炭,我且去問問。”

少女隻去了半刻鍾,就帶著一身的傷回來。她坐在床沿,輕輕地搓著棉被,試圖給少年帶去一點溫暖。

“紅娘,你回來了,炭呢?”少年不肯冒出頭來,因為他那嬌嫩的皮膚一接觸到冷空氣,就會凍起來,好不容易有點暖意的小腳,會馬上變得冰寒。

少女這一回沒有很快回答。

“我問你炭呢?”少年怒火上漲,鑽出頭來,試圖拿出主家的威嚴。但看到少女鼻青臉腫,他心中一寒,知道一定是在執事房受了委屈。他小小的年紀,已經悟到“打狗看主人”的真理,那些該死的奴才,擺明了就是衝他來的。

少女還是很輕緩地說:“天涯少爺,我是聽執事房的人說的。前些天天目少爺買回一個青樓女子做妾,太夫人雷霆大怒,要減少少爺們的用度。如今炭是兩月才給一次,月例也減到了三錢天玄石。”

“他們要逼死我!”少年目中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少女鑽入被窩裏,抱住少年冰冷的身軀:“天涯少爺,請不要怨恨太夫人,她也是一片苦心……”

少年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努力讀書收獲了早熟的心智,所以沒有再說什麼。這是他第一次抱紅娘,他覺得溫暖極了,不禁道:“紅娘,你是除了爹娘以外,唯一對我好的人……”他閉著眼似乎睡著了一樣,突然大驚睜開眼睛,“你的手!”他抓住了少女的手,粗糙、腫脹,上麵密密麻麻的滿是傷口,腦海中就閃過少女洗衣洗菜做飯的情景,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下來。

“沒事的少爺,沒事的……”

“紅娘,我睡不著,你唱歌給我聽。”

“少爺,紅娘隻會‘一剪梅’。”

“好,你唱吧。”

紅娘吞一口氣在肚裏,先用鼻音哼了幾個調子,然後用舒緩的嗓音低聲唱起來。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州。”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

……

“天涯少爺!天涯少爺!”

這一天,紅娘興匆匆地走進來。從那以後已經過了三年,但她因為常年的勞作,還是那樣矮小瘦弱,膚色也沒有當初的紅潤,瘦小幹黑,簡直跟美貌絕緣。

雪天崖第一次看到紅娘這樣興奮,不禁笑道:“紅娘,什麼事這樣高興?”他已經習慣了紅娘那輕緩舒柔的話音,突然看到不一樣的紅娘,有些驚訝。

“我,我不該高興的……”紅娘立刻收斂住情緒,“天目少爺他們,他們回來了。奴婢聽執事堂的人說,天目少爺在道庭入門試煉中得罪了一個貴人,連累其他少爺也都被貶下來,家族已經百年沒有人拜入道庭,太夫人都氣病了,然後七老爺就提議,讓還是生麵孔的天涯少爺去試試。”

雪天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終於等到了這個翻身的機會,不禁大笑道:“好,這是好事,紅娘,你應該高興,少爺我有把握,隻是缺少一個機會。”

“太好了,太好了……”紅娘激動得不能自已,深陷的眼窩裏滿是淚花。

雪天崖看著越發消瘦的紅娘,忍不住上去將她抱住,大聲說道:“紅娘,等我拜入道庭,成為修行者,一定也引你入門,日後你就是我的道侶!”

“不,這不能,奴婢……”紅娘驚呆了,瘦黑的臉上,浮出紅暈。雖自感卑微,小小的眼睛裏,卻透著向往之色。

窗外有一雙眼睛,把這一幕收入眼底,嫉妒跟憤恨一閃就失蹤,全凝注到冰冷的眼底裏去了。“天涯少爺,老身請您來了。”她走進屋,看著紅娘驚慌推開少年,顫抖著站在一邊,眼底的冰冷,就又多了幾分輕蔑跟不屑。

她是太夫人身邊的嬤嬤,姓孔,跟了太夫人一輩子,知道太夫人心中最看重的一樁事,就是讓族中子弟拜入道庭——這意味著將迎來又一個至少百年的鼎盛——所以絲毫不敢給雪天崖臉色看,滿臉堆著笑,喜慶地重複道:“天涯少爺,老身請您來了,是太夫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