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楊鐵塔要到專區工業局當局長的消息,準確的說,是當副局長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滿天在飛…。
無論他走到哪,廠裏所有的人,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對他,都是一副畢恭畢敬或點頭哈腰的樣子。
他心裏清楚得很:正式談話還沒有進行,組織還在考察,不要性急,一切都在等待之中。千萬不要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他時刻在提醒著自己,安靜也在提醒他,這是最最重要的。
所以,他該做啥還是繼續做啥,該說啥還是繼續說啥,工作、生活、學習和打拳、下棋等一切照舊,完全沒有表露出半點要升官、要離開廠裏的意思。
就連他的老搭檔———劉書記、愛過他的人———苗曉燕、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蘇明亮等,這些知根、知底,掏心掏肺的人,在他們的麵前,他都沒有透露出哪怕是半點的風聲。
事後,劉書記說他:“我操,你小子不球夠意思。”蘇明亮說他:“不球夠哥們兒。”隻有苗曉燕沒開腔,因為,第二天早上一上班,二妹子就給她說了,昨晚上,他們兄妹三人在一起所說的那些好事情。
她在心裏暗暗地為楊廠長祈禱、祝福,這個昔日裏她想過、愛過,卻不能夠得到的男人…。
因為,她已經答應了二妹子的:同意和楊光學,也就是楊老三處對象,她早已把自己看成是楊家的一分子;維護楊家的利益,就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這點對她來說是完全不能夠含糊的!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簡單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大概過了半個多月,正式談話開始了…。
第一關是曹局長和局裏分管組織人事工作的江副局長,找他在一起談的話,人事科廖科長做的記錄。
那天電話打過來,叫他到局裏談話,他心裏還是有一些惴惴不安的。當著那些垂直領導的麵,自己該說些啥?不該說些啥?該做些啥子?不該做些啥呢?要不要送點啥子見麵禮物呢?比如說,煙啊、酒啊、肉啊?或者是雞公、雞母、鴨子和鯽魚啊?
好在自己的老婆在局裏工作,他張叔叔又在組織部當副部長,多多少少也能夠聽得到一些消息、探得到一些路子,不然的話,事情是遠遠沒得這樣子順當的。
“楊鐵同誌,今天我們兩個人呢,代表組織和你談話。”曹局長手裏卷著葉子煙,麵部表情很嚴肅的說道;楊鐵塔規規矩矩、端端正正的坐在對麵,微微的笑了笑,點了點頭。
“根據工作需要,經過組織多次反複考察,並廣泛征求廠裏廣大幹部和職工群眾的意見,局黨組集體研究決定,報請地委工交部和地委組織部同意,決定提拔你為工業局的副局長。現在,你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意見和建議。我們想聽一聽?”
曹局長邊說邊往煙缸裏抖了抖煙灰,江副局長用雙手在扇哪些嗆人而噪辣的煙子;看來他不會吸煙,甚至於很討厭在辦公室裏吸煙的人。
“我向黨組織表個態吧!首先,我要感謝黨組織對我的培養和愛護。因為,我來自農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的兒子,沒有黨,就沒有我楊鐵的今天。第二,我一定認真學習,特別是要認真學習馬列主義和毛主席著作,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觀,不斷地提高自己的階級鬥爭意識、思想覺悟和科學文化水平。第三,我一定要踏踏實實的做好本職工作,刻苦鑽研新的業務和技術,掌握好為人民服務的本領,絕不辜負黨組織和同誌們的期望。最後,我要感謝曹局長和江副局長的大力支持和幫助,也可以這樣說,沒有你們,也就沒有我楊鐵今天的一切。”
曹局長找他談話,可以說純屬是走過場,做樣子。因為,就是他反複向地委工交部和組織部那邊推薦的楊鐵,而且,得到了地委第三書記任誌剛同誌的同意和大力支持。
而那個江副局長呢?雖然也在官場裏麵混,可以說,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到底是咋回事兒,也不知道這一河水的深淺。不過,剛才楊鐵的一番自我表白,還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的。
“江副局長,你是分管政工和組織人事工作的,看看還有啥子要求,給老楊提出來,以後好有利於他的工作和進步。”
楊鐵塔在想:“耶,生薑到底還是老的辣哈!曹局長看起來不冷不熱、不溫不火的,其實內心確是有一套哦?今後,我一定要向他老人家好好學習、學習,怎樣為官、做人、處事兒…。”
那個江副局長不知道內幕消息,也完全不知道是“套兒”。一板正經的對楊鐵說道:“楊鐵同誌,這隻是組織上的初步意見。最後通不通得過,還要看工交部和組織部那邊的意見,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接受組織的嚴峻考驗!”
他裝模作樣的幹咳了幾聲,又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清香、可口的茶水,繼續說道:“你的工作成績嘛,我就不一一細說了,那是你幹出來的,也是明擺在那裏的,人家吞不了,也搶不走。不過,既然是組織上找你談話,你身上的缺點和不足,我還是要給你指出來的,畢竟我是主管組織人事工作的副局長,這既是對組織負責,同時,也是對你個人負責,你說呢?”
楊鐵塔點點頭,曹局長沒理睬他們,他在吸煙、翻看堆在桌子上的那些文件和報紙…。
“一是希望引起你的注意,二是希望你今後加以改正。在這次考察中,有同誌反映:你雖然出身在一個貧下中農家庭,在舊社會受過一定的苦。但是,你的思想意識和思想作風還存在一些問題。”
江副局長一臉的嚴肅,兩眼直視著他。大凡搞組織人事工作的人,都愛來這套。仿佛他們就是黨的化身,真理總是在他們那邊。他們在明裏暗裏,不但在氣勢上要壓倒對方,而且更為可怕的是,他們掌握著每一個人的前途和命運,以至於生殺大權。
“比如說,你的腦子裏還存在有非無產階級思想或者說是小資產階級思想。有人就問我,為什麼你不找工人、農民和革命幹部家庭出身的女人結婚,卻偏偏找了一個出生於剝削階級家庭裏的女人做老婆?我當時也不好給他們解答,你是黨員,我隻能替你打圓場。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你是我們工業局係統的一個標杆和一麵紅旗,是我們東方紅機械廠的廠長,你我說白了都是共產黨的黨員啊!”
楊鐵塔剛想起身解釋和爭辯,曹局長馬上給他使了一個眼色,他也就沒得任何動作了。掏出荷包,劃燃洋火,點上一根煙,猛吸了幾口,在聽江副局長滔滔不絕的說教。
“還有一點,就是有關你的生活作風方麵的問題。當然哪,是聽說的,目前還沒得確鑿的證據。有人反映,你和苗曉燕同誌的關係有點不大正常,不像是同誌之間的關係、上級和下級之間的關係,是不是?”
楊鐵塔看了看曹局長,欲言又止。
“人家上早班的幾個同誌,看到你們兩個一大清早,從廠裏的單身宿舍一起走出來的。然後,又一起從城裏回到廠裏的。你呢,先不要慌著狡辯,也不要用那樣的眼光看我!我這是在關心你、愛護你、幫助你,老楊同誌!”
江副局長剛才提到他生活作風的問題時,他心裏不由得一驚。隻聽得心髒“咯噔”了一下,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感到身上忽冷忽熱的。
心想:這下完球啦!還當得了啥子屁局長呢?隻怕是連廠長這個寶座,都坐球不成了哦!
因為,他誤以為他們已經掌握了他和李莉老師之間的一些蛛絲馬跡。如果是那樣的話,他的輝煌前程以及他那幸福美滿的家庭,可以說,就在這短短的一個瞬間,就被江副局長給徹底的斷送了,畫上了句號。
結果,一聽是有關苗曉燕的事情,心裏的那塊巨大的石頭,才一下子落下了地。
至於說到安靜家裏的出生問題,他是不得虛火的。因為,安靜的爸爸和媽媽,都是全區有名的民主黨派人士、統戰對象,那個也不敢把他們怎麼樣的。
“老江,你這些小道消息,是從哪個渠道得來的?我咋個就不知道呢?你從來也沒有給我說起過啊?”曹老局長斜眼看著他,抖著煙灰灰,慢條斯理的問道。
“在這次調查走訪中,有群眾有這樣的反映,我又遮不住人家的嘴巴子。”老江滿以為有理、毫不示弱的對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張口就回答道。
“你說的群眾反映?嗯!我看,這要看是一些啥子樣的群眾,要看一看他到底是代表哪個階級、站在那個立場,為那個人來說話的。”曹局長有意在給那些所謂的群眾定調子了。
“當然囉,我們派去廠裏考察的同誌,自己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也很重要的。不然的話,就要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意見所左右。”曹局長也有意把問題提高到了階級和階級立場上,這個當前十分敏感的話題。
楊鐵塔知道,這是曹局長在關鍵的時刻庇佑他,江副局長組織的所謂考察,是完全整不到他的。心想:給你點權利,你就感到愜意;給你點陽光,你就感到張揚。隻怕到時候,有你小子好看的!
“楊鐵同誌!”“到。”
“剛才老江同誌說到的那兩點所謂的群眾意見,你自己又是如何看待的?嗯!”曹局長又在點撥他。
“江副局長一席話,使我深受教育和啟發,真正的,我說的全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在曹局長麵前,楊鐵塔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著官腔;其實,他們兩人心裏都明白,這隻不過是給旁人做做樣兒,給那個不懂事兒的老江看的。
“第一呢,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完全重在個人政治表現。’在解放前,安靜家裏,是愛國的民族資本家和工商業者。解放後,在曆次重大的政治運動中,都是站在黨和人民政府一邊的。就拿抗美援朝這個事情來說吧!他們家裏,為了給誌願軍買飛機和大炮,也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具體數字我就不一一細說了。黨和政府早有結論,上級組織和領導眼睛也是雪亮的。”曹局長抖了抖煙灰、點了點頭,江副局長沒開腔。
“再說了,我和安靜同誌結婚,是經過上級黨組織審查批準並且同意的,也是合法、合理、合情的。任何人,都別妄想用安靜的家庭出身問題,來對我指手畫腳、說三道四。這點絕不含糊,就是開除我的黨籍,我也這樣說!”
他沒敢說開除他的公職。因為丟了黨票,還可以在社會上混;如果是丟了公職,沒得錢錢關,豈不成了流落於街頭巷尾的 “叫花子”嗎?你看看,這狗日的楊鐵,對安靜姑娘多巴心巴肝啊!為了得到這個美女加嬌妻,連江山社稷他哥子都不球想要了。
“第二,當前階級鬥爭的形勢的確很複雜。混在黨內、政府內的階級異己分子也不少。我作為一個廠長,在工作中,難免會得罪一些人。不過,請兩位局長放心,我是窮苦人家出身,就是人家說的那個‘菠菜煮豆腐———一清二白。’我身上除了肚臍眼上有一個巴巴,其他啥子都沒得。
在原則問題上,我該做啥還是照樣做啥,這個一點也絕不含糊!”
他沒有說他屁股上、大巴腿上、肩膀上,還有一道道德刀傷和槍傷。
“至於說到我和苗曉燕同誌的關係問題,在這裏我要多說兩句,不對的地方,敬請兩位領導批評和幫助。”
江副局長聽了楊鐵塔的一番發言,臉上微微有點發紅了,麵部的肌肉明顯的在扭動,眼睛也有些走神,渾身上下好像也有點不自在似的。
不過,如果你是一個馬大哈的話,那是注意不到這些細微的變化的。而曹局長和楊鐵塔們,是帶兵打仗、久經沙場的人,這些小小的把戲,那能夠逃得脫他們那雙明亮的眼睛呢?
屋裏,隻聽得楊鐵塔一個人說話的聲音,而曹局長剛才那番表白,明顯是站在楊鐵那一邊的。他是明白人,現場這三個人,兩個是行伍出身,一個是秀才出身,二比一的態勢,一看這陣勢,他是左右不了這裏的局勢的。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啊!
“小苗這個女同誌,確實是個好同誌。她出生在一個革命軍人和革命幹部的家庭,父親在專區紡織機械廠做書記,她自己也是共產黨員,原來在機要室工作,這個情況,想必兩位領導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