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蘿卜又老又硬,我空了許久、怒為中燒的胃立即翻江倒海,口腔麻木的成苦鹹。我隻得在硬骨頭似的泥土地裏趴下,有氣無力地開始嘔吐。
從小屋裏隱隱傳來腐肉的味道,越發使我惡心難忍,我索性不去遏製這種感覺,繼續翻腸倒吐地吐,隻見小屋和樹木在我周圍飛快地旋轉起來。我一動不動地趴著,不知經過多久時間,臉埋在泥土中,背脊承受著冰天雪地的侵襲,全身僵得一動不動。
我趴在地上,無力擊退回憶和愁緒紛紛至遝來的圍攻,它們像一群禿鷲在她頭上盤旋,等著享受一具死屍。她再也沒有力氣說:“院裏一大片爛攤子,統統放到以後再考慮——等我受得了時候再說。”
我虛脫轉著看,二狗子和牛八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二狗子趴在泥土裏,頭幾乎埋進泥土裏,我聽到一種豬吃食才能發出的急促的聲音,臉色介乎鐵青和慘白之間,估計他在思索著是否要把來之易的吐出來。但顯然不是,他剛才在泥土裏挖出了還在蠕動的蚯蚓,他已饑不擇食吞下肚,結果是他吐出了清水,他哭著叫:“貓大,我吃了條蚯蚓!我要死啦!”
牛八顯然已被腐爛的紅苕噎得嗓子變了,猛一瞪眼,開始一個接一個一個地打嗝。
我凝視著這一片荒無人煙,瞻望前景,一片黑暗,凶多吉少。當我站起來,我的把頭高高地昂,命運,從來都是跟我做鬼臉,命運讓我哭,我偏要笑!現在這種情況至少比從小受虐不知好多少倍,那時都打不垮我,現在更是休想如此!我已拿定主義,勾勒好自己的生活藍圖。
回頭路是沒有的,我隻能往前走。
我貓九九不會讓自己眼睛裏帶著淒苦的表情展望未來 ,更不會讓自己再忍受別人主宰我的命運。過往種種,已煙消雲散,今日種種,已全新開始——我決不回首!
我心裏大聲呐喊:老天爺給我作證,一場災難休想把我整垮台。我要挺住,等我熬過這一關,我決不再忍饑挨餓。也決不再讓王八蛋們挨餓。哪怕我得去偷,去殺人——請老天爺給我作證,我無論如何不再忍饑挨餓!
二狗子慢慢地一些還活著的枯萎大白菜裝時籃子裏,今晚孤兒院可以吃飽一頓了,至少不會再挨餓。
饑腸轆轆又刺激著我的胃,我沿著朝另一個小屋走去,二狗子和牛八提著藍子跟隨我之後。
天快要黑了,我們仨不能孤零零地在這荒野裏露宿,這就意味著死亡。
一顆尖頭的石子戳破了我的腳上的泡,疼得我直叫喚,二狗子關心的問我:“貓大,我們回去吧,再走可能會遇到鬼。”
“二狗子,你再叫,我叫你先變成一個鬼,”我說著,一瘸一捌地從地上爬上來,我根本沒有心思跟他辯論。
我們來到一座空院子前,我們透過愈來愈濃的的暮靄從兩行樹中間望子去,到處都是暗沉沉的,無論是正屋還是棚子裏,都看不到一點燈光,我在黑暗中盡自己的目力查勘,終於發現這是一所民宅,院牆上掛著幾個怪胎般稻草人,也許是主人家避難臨走前用來避邪之用吧,反正兩個黑洞洞的眼睛像盲人呆滯不動的眼珠子。
“有人嗎!”我使用全部力氣喊道,“有人嗎!”
嚇得魂不附體的二狗子急忙把我抓住,我回頭一看,見他的兩顆眼珠子直往上翻。
“別叫了,貓大,不要再喊了,”他悄悄地說,聲音在發抖。“天知道應聲回答的會是什麼!”
“啊——”牛八適時發出一聲低音尖叫,我們仨頓時周身長起雞皮疙瘩,我忖道:“我的天,二狗子說得對,什麼都可能從那兒冒出來。”
我為何要做這種事,還不如饑死在孤兒院算了。
我的神經有如繃緊的弦,當空屋裏突然發出響聲的時候,那根弦險些斷裂。二狗子尖聲大叫,一下子趴在地上,牛八則捂住眼睛一個勁兒哆嗦,嚇得連喊也喊不出來。稍後,屋裏再次傳來笨重的啼子聲,接著是一聲低沉而淒涼的吼叫往我們耳朵裏直衝,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清新的空氣中彌漫長開來。
我克製恐慌平靜心情來聽聲音的來源。
我的嗓音已由於驚慌而變得沙啞,猜測道:“好像是動物叫聲。”
“那是鬼,”二狗子抽泣著,一邊仍趴在地上神經質地扭動著。牛八空出另一支手抓住我的胳膊悄悄地說:“我們還是別進去了,我寧願餓死也不願被鬼嚇死。”
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牛八說出這番話來,我聽了後勃然大怒,把牛八抓住我的手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