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裏,父親、師傅、張鐵匠和運輸站的同事們齊心協力圓滿完成了縣裏馬書記交給的任務,運輸站已步入規模化營運軌道,欒川的大馬車不僅能順利到達洛陽和伊川、宜陽周邊各縣,還能駛到全縣的每個區鄉鎮呢。
這一年二月間,大妗子和張鐵匠成了親。
這一年八月間,姐姐來到了人間。
這一年十月間,父親打聽到了老家的消息。
一次運輸任務,大車隊九輛大車結隊出行,到洛陽送山貨。九大車裝的全是山裏人積攢了好長時間的寶貝,有幹果、桃核、板栗、藥材、木耳、金針、幹橛菜等。卸完貨後,還要轉去偃師夾河流的嶽灘拉小麥回欒川,這是馬書記在地區開會時與偃師縣的領導協商安排的。
偃師曆史上就是豫西有名的大糧倉。從欒川陶灣附近的熊山發源的伊河,流經嵩縣、伊川,到偃師的楊村附近與洛洛交彙。洛河發源自陝西洛南,向東南流經盧氏,而後折向東北流經洛陽,過洛陽向東至偃師,在楊村附近納伊河後而成為伊洛河。在伊河和洛河相交彙的一帶,當地人們稱為夾河流,是兩河衝積小平原,坐落著楊村、嶽灘、安灘等村鎮。這裏土地平整肥沃,以盛產小麥而聞名。這次九輛馬車一齊出動,縣裏很重視,縣政府還專門派了兩位幹部沿途聯係相關業務。運輸站領導也安排得相當周到,站長親自領隊,又成立了由父親為組長的大車組,以常師傅為組長的飼養組和專門的後勤保障組。大車隊第二天走到嵩縣,在嵩縣的田湖鎮住了一宵,接著住到龍門。負責聯絡的幹部有一名隨大車隊進洛交貨,另一名和父親從龍門直接趕到偃師的嶽灘聯係拉小麥的事。因為父親說,自己的老家離偃師不遠,對這一帶比較熟悉。
按照安排,進了洛陽的車隊和父親這一行,各自任務完成後都趕回龍門會合,第三天去嶽灘裝糧食。
父親和縣政府的同誌一大早從龍門出發,翻過香山就是偃師地界,大約九點鍾,他們走了三十裏路趕到了嶽灘。按照馬書記的交代,他們直接去區上見了區長,遞上了偃師縣領導的信。嶽灘的區長一聽是欒川縣來運小麥的,熱情得不得了,又是讓茶又是遞煙,說:“縣領導早已有了安排,小麥我們已全部準備好。”區長又帶領父親一行,親自驗看了小麥,辦妥相關手續,隻等明天車隊來後把錢給人家,就可提貨了。
嶽灘前站工作非常順利,區長安排父親二人暫時休息,並囑咐區辦公室的人中午一定要請父親二人吃飯。
父親說:“這裏離鞏縣的回郭鎮不足三十裏路,回郭鎮距我的老家不足十五裏,我出來十幾年了,想家看看。”
縣上的幹部說:“既然離你家也隻有四五十裏路了,你就幹脆回去一趟,明天上午這時候你要趕到這就行,我連夜趕回龍門,明天一早帶車隊來這裝小麥,咱們彙合。”
父親笑了,說:“我隻從十五六歲離開家以後,快二十年了,一次也沒回去過,如果回去,我也得把老婆孩子帶上。這次太倉促了,我隻是想到回郭鎮看看。”
幹部說:“那也成,反正這兒有我,不用你操心,你明天這時趕來就行。”
父親感謝縣領導的關心,說:“你在這等我,我現在就動身,隻到回郭鎮,下午四點鍾以前保證回來,今天晚上無論如何咱們一道回龍門。”
縣上領導同意了,父親便大步如飛似的向回郭鎮趕去。父親暫時沒有想回老家的想法,因為時間太倉促,他隻想在回郭鎮轉轉,看看家鄉這些年發生了什麼變化,當年他就是從回郭鎮一路向西離開家家鄉的。他還想順便看看能否打聽到爺爺奶奶的消息。他一邊走一邊想,一邊看,過了營方口踏入了鞏縣地界,也就是到了故鄉的大地上了。父親心裏激動不已,腳下也越走越快,當踏上回郭鎮的那一刻,他就有點久別回鄉的激動了。他想起當年十一二歲時隨爺爺一塊到回郭鎮趕集賣紅薯和紅蘿卜的情景:
一大早,爺爺就把牲口牽出來,把幾麻袋紅薯和紅蘿卜放在驢背上就上路了。回郭鎮是小集也是早集(早上一會兒),最熱鬧的是清晨到快晌午的一會兒,一到吃午飯的時候漸漸地就沒生意了,所以在天亮之前趕個早集,上午十點鍾前要把紅薯和紅蘿卜賣完。父親那時年紀小,不管賣完賣不完,心裏隻惦記那個肉夾饃(小燒餅)或者一碗肉絲燒鍋麵。
回郭鎮有四大名吃 :“狗磕燒雞”、“邵選餃子”“李三肉絲麵”、“五家肉夾饃”。通常爺爺是把紅薯和紅蘿卜賣完之後才能給父親賣四樣中的一樣兒,而且吃這不吃那,品種由你挑。如果要吃燒雞,隻可以吃一隻腿。父親心裏盤算著,自己的小挎包裏有來時奶奶做的幹糧,要麼是烙餅,要麼花卷兒,要買當然還是“肉絲麵”好,可他又很想吃餃子,便怯怯地問爺爺:“你吃啥?”爺爺說:“你甭管我吃啥,你選一樣你想吃的就行。”父親心裏想,如果自己選擇,爺爺選餃子,自己不是可以吃幾個嗎?爺爺似乎看穿了父親的心事,說:“兒子,我要三兩水餃,給你一碗熗鍋麵,快些吃,就著鹹菜和麵條把油饃吃了,就飽了,最後我再獎你五個水餃。”父親高興得快要跳起來了。這樣,父親和爺爺美美地吃了一頓。11點了,爺爺又讓父親去打了兩碗餃子湯(吃餃子湯可隨便喝),兩個人吃完之後,爺爺問父親吃飽沒有,父親摸摸肚子,說:“吃飽了,連過年都沒有這麼飽。”“既然吃飽了,就不能再吃了。”“不吃了,吃不下了。”父親高興地說。於是爺爺又去“狗磕燒雞店”買了一隻燒雞,先用油紙包了幾層,又去“王家肉夾饃”店買了七個肉夾饃燒餅(也可以不要肉光買餅),也包好,然後又用小白布包袱把燒雞和燒餅放在一起包好。父親眼睜睜地看著,他知道這是爺爺為奶奶和伯父姑姑們買的。父親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三個妹妹。
吃完飯,這父子倆又帶著兩頭毛驢到西河裏飲了一下水,因為上午爺爺和父親在賣紅薯時兩頭驢一直在吃草,這會恐怕也渴了。
爺爺看看頭頂上的太陽,已是午過,二人便上路回家。回郭鎮離我老家西候村有十五裏地,但我家處於白雲山的山坡上,回郭鎮是在伊河河岸,從山坡到鎮子上是一路慢坡直下,鎮上就坐落在一個大陡坡,足足有一華裏,可謂又陡又長。而回去的路也是先上這個大陡坡,再一路上坡回家。父親和爺爺出了鎮子,就趕著驢上這個陡坡,上了大坡之後找了個地方歇了一會兒。爺爺和父親也有點累了,爺爺對父親說:“二秀兒,(父親的乳名),今天咱不在這歇,咱往前走個一二裏,到沒人的地方歇,怎麼樣?”父親不知爺爺為什麼這樣做,認定爺爺自有他自己的道理,便想也沒想就同意爺爺的意見。爺兒倆趕著驢繼續往前走了一段,一路上爺爺還跟四鄰八村的鄉親們打著招呼。
當二人在沒人的地方停下來之後,爺爺便神秘地問父親:“二秀,今天吃飽了嗎?”父親不知道爺爺是什麼意思,又是想也沒想就說:“爹,你要我說實話,當時是吃飽了,一路上坡到這裏,現了在有點饑了。”
“說實話,我也有點餓了,一上這大坡,肚子裏又咕咕地叫起來了。”爺爺對父親說。
“爹,那三兩餃子本來就不多,你又給我七個,正好合一兩,你隻吃了二兩,平時在家逢年過節吃餃子時,我看你每次最少也要吃半斤八兩的。”
“是啊!”爺爺麵無表情地掂出小白布包袱說:“二秀,你想吃燒雞嗎?”
“想。可是,我數了一下,哥哥姐姐妹妹一人隻有一個肉夾饃,我已經吃的不少了。”父親想也沒想,就隨口說出了心裏話。”
“先別管他們,你就說你想不想吃吧。”
“爹,你想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