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個勁的抽煙,好久一句話也不說,媽媽急了,說:“振傑,你也別太為難,我的話不是偏向哪個孩子,而是平衡考慮,這樣對倆孩子都有利。”
“我咋能不為難呢?我原先沒你想得那麼多,隻是覺得咱就富霞這麼一個閨女,不能讓她受委曲。男孩子嗎,有三個,種地就種地吧。種地雖然不高貴,但老大不是種了十來年的地了嗎?德軒雖然是最小的,但現在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以前年紀小,農活重,隨著年齡的增加,人大力不差,也沒什麼累的。咱祖祖輩輩不都是種地的嗎?漸漸地,他也能適應得了。可聽了你的話,我覺得有道理,所以現在我掂來掂去,真不知到底是該讓富霞接還是讓德軒接了!”
“我倒有個想法。”
“快說。”此時的父親多麼想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呀!
“你就快刀剪亂麻,不論定那個都成,等辦了退休手續,咱倆帶上剩下的那個去南陽找馬書記去,讓他給想個法子,給娃子找個工作。”
“這絕對不能,秀蘭,我向馬書記保證過,除了天災人禍會去求他弄糧食之外,決不會去找他辦任何事。”
“你這也太拗筋了。如果一輩子風調雨順,就一輩子不找他了?”
“你知道咱那十年九旱一年澇,一年兩頭災的時候還少嗎?十年不遇的天災人禍,沒準二年三年四年就會發生,我得防著點。寧可一輩子不找他,也不能把這條路斷了。我說出的話決不會自己又給吃了。
“你又不是天皇老子,句句話都是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反過來說,你說了不等於我說,你不去找他,我帶孩子去,人家馬書記不會因你說過那句話不準我去。”
“你也不能去!這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誠信,尤其是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的誠信。我跟馬書記表過態,這輩子除了給家人、給鄉親們弄糧食之外,決不會去找他任何麻煩。我本身就包括你,也包括孩子們。”
“那你也太……”媽媽有點急了。
“秀蘭,我這一輩子除了和人打交道之外,就是和牲口打交道了,可以說,我與牲口打交道比和人還多,尤其是在運輸站那些年,照顧那些老弱病殘的牲口,無論白天黑地,我都是和它們在一塊。我反複捉摸這人和牲畜究景有什麼不同,後來我找到了答案,你猜是什麼?”
“你這人就是個邪怪,整天沒事瞎捉摸,這人和畜牲不同的地方大著呢,這還用找,三歲小孩都知道。”
“這你就不懂了,人和牲口雖然千差萬別,但歸根到底隻有兩點不同。”
“那兩點?”
“這第一,人的頭是向上的,總是看著前方,而牲口的頭是向下的,隻能看到脖子下麵一小塊地方。這是個大區別,所以既然是個人,頭就不要輕意低,如果人的頭總是低下去,那不就成了牲口了嗎?那不就隻能看到眼下一丁點地方了嗎?”
“有點道理。那第二點呢?”
“人會說話,牲口不會說話,其實牲口七情六欲一樣不缺,與人不同的就是不會說出來。”
“你說的有道理。”
“我又想,人不僅會說話,而且還會說實話、瞎話、大話、壞話。牲口不會說話,固然不會說實話,可也不會說瞎話、說大話、說壞話。所以,這人如果說瞎話、說大話、說壞話,甚至說話不算話,那不是人還不如畜口了嗎?”
“振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媽媽說,“那咱不去找馬書記了。可你說說,富霞和德軒他們兩個人,誰替你接班好呢?”
“秀蘭,你讓我一口說出讓誰接,前天我能做出,昨天我也能做出,可現在我真的吃不準,拿不定主意。”
“要不,我們把建軒叫來商量商量,看他怎麼說?”媽媽說
“他能有什麼好方法?”
“振傑,咱這四個孩子中,最省力、最懂事的就是建軒,他從小到現在,基本上沒費咱倆多少心思,初中畢業上高中,高中畢業,因為學習好,被選拔到公社灌區指揮部,後來又被派到冶煉廠,提到二輕局。這不,今年又考上了大學,咱不妨聽聽他的意見嘛。”
父親聽了媽媽的話,想了片刻:“行,我去把他叫過來。”
我和德軒弟弟睡一間房,這會兒我們也沒睡著,弟弟反複跟我說著一句話,就是他不該來,天亮就和我一道回鞏縣,這個班讓姐姐接。
正在這時,父親把我叫去了。
我坐下來,媽媽問我:“德軒睡了沒有?”
我說:“沒有。”
媽媽又問:“你們在幹啥?”
我說:“在說話。”
“都說些啥?”媽媽又問。
我不知道把德軒弟弟的話說出來合不合適,所以沒有直接回答,便說“啥都說,沒個主題。”
“你爹想聽聽你的意見,究竟是你姐接班好,還是德軒接班好。”
“都好。”我連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傻話。”父親說。
“這是一個人一生的重大轉折,事關姐姐和弟弟的終身大事,我不能隨便亂講。”
“誰讓你亂講了,我和你爹商量了大半夜,這半斤八兩拿不定主意,才想聽聽你的看法。”
“媽,在這件事上就聽爹爹的,他說讓誰接就讓誰接,讓誰接都對,都沒錯。”
“建軒,讓誰接你說了也不算,隻是想聽聽你的意見,讓我們的決定最有利。你說來說去的,每個主意。年紀不大,咋這麼油條呢?”父親見我一直不直接表態,有點急了。
“爹,不是我耍滑頭,而是對他們二人來說,確實事關重大,你讓誰接天經地義,要我說意見,日後我的姐弟知道了,不好相處。”
“你是怕我和你媽把你的話告訴他們?”
我沒吱聲,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
“建軒,你放心,在我和你爹心裏,你們三個人都是手心手背,不會向著這個背著那個。你爹就是想聽聽你心裏話。”
“要我說……”我話到口邊又退了回去,看了看父親。
“說吧,快說吧,聽你一句話好像還得用手往你喉嚨眼裏摳似的。”父親說。
“我還是不能明著說讓誰接不讓誰接,而隻能說我姐和我弟以後誰的機會多、誰的機會少。然後讓爹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