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晚些時候,芳杏堂的主人在賬台上點起了一盞油燈,攤開厚重的賬本,將一天收到的碎銀、銅錢都分門別類地擺好,他先點出兩枚半銀錢,芳杏堂的賬台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麼漂亮這麼新的錢了,然後是幾枚灰蒙蒙的銀角子,但是成色是毋庸置疑的,接下來是幾疊銅錢,都是厚重的好錢,錢上的文字優美清晰,邊緣寬闊,往日常會收到的壞錢,那種被預先剪去了邊緣又被磨平了表麵的小銅片今天一個也沒有出現在賬台上。
這一切本來是會讓他喜悅的,沒有苦力再逼迫他收下那些實際上一錢不值的小銅片,米商和柴販也不會堵在他的門口,為了幾個小銅片高聲吵嚷並且賭咒發誓下次不做他家的生意,前幾天,玉桂到當鋪贖回他們典當掉的東西的時候,掌櫃很親切地收了票,送回了他們的東西,沒有說一句難聽的話,並且打聽他們什麼時候再有那種好藥賣。他可以想見,隨著新藥的名聲進一步傳播和貨源的保證,芳杏堂即將恢複它原有的興隆,櫃台後又會有夥計和學徒忙碌,玉桂不必親自下廚燒火,上門板的事情也不必由她的哥哥來做,而他,可能有閑暇到隔壁的酒樓去坐一坐,點一壺“雙河白”,再要點兒煎蝦子,無所事事地消磨時間。
然而……他的心思一點兒也不在賬本或者在錢銀上,他就那麼瞪著賬本,一直瞪到玉桂在後廚忙完一切雜活兒,看到爺爺還對著賬本發呆。
“玉桂,把華靈叫來。”他說,他必須得做點什麼,即使他能想出來的辦法不多。
華靈很快就來了,她跟影子一樣安靜地立在角落,像每個男人夢想的那種聽話可人的丫鬟。
“我今天才收你為徒,”他字斟句酌地說,盡量使自己的說話聽上去威嚴又有分量:“所以,你做的事情,並不能代表芳杏堂,我不知道是誰指使你來的,但是……”
華靈打斷了他剩下的發言:“師傅,雖然我是今天拜的師,但是數年前,您已經發現了我的天賦,送給我藥書並指點我一二了。”
“這不是真的!”芳杏堂的主人喊了起來:“從來沒有這種事!”
“哦——但是葫蘆巷裏有十個人可以證明這一點。”華靈慢慢地說,他覺得不用提醒師徒文書上他是葫蘆巷阿興家的女兒這件事:“您發現了我的天賦,但對我是否能從事這一行仍有懷疑,同時為了避免可能的同行競爭,您沒有告訴別人,包括您的孫兒女,以免被金函堂得知此事,直到我能與金函堂匹敵——您終於等到了向金函堂回擊的機會。”
芳杏堂的主人覺得這是他一輩子聽過的最荒謬的故事:“胡說八道!我從來沒去過葫蘆巷啊!”
“有十個人證就不是胡說八道了,師傅,您又有什麼人證可以證明您從來沒有秘.密.地.去過葫蘆巷呢?”女孩輕鬆地笑著:“再說,您想證明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