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看著眼前人冷肅著的眉眼,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陌生的是,這個人和她印象中的三哥,相距甚遠。熟悉的是,這說話的語氣以及周身的氣場,同她記憶深處最害怕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是的,紀泓燁很像宗玄奕。
尤其是在他成為刑部尚書,又進了文淵閣之後,在權勢的熏陶之下,他已經越來越像宗玄奕。更確切的來說,是像一個成功的權謀政客。他們冷血,霸道,要求別人完全且絕對的服從,如果那人的表現不合他的意,他便會施威打壓。
納蘭錦繡隻覺得他剛剛那一聲,帶著諷刺的輕笑,在耳邊不斷重複回轉。她甩了甩頭,想把這種聲音甩開,那聲音卻繼續笑著,帶著些危險的意味,並且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屏住呼吸,一直被她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那種恐懼,終於掙脫了鉗固著它的牢籠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走了上一世的老路,愛上了一個權謀家。終有一天,她會為他的權利獻祭。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前麵有一條深淵,她馬上就要掉下去,萬劫不複。
她從指尖到心口都在顫抖。
腦海裏回響的都是那一聲笑,還有那一句你沒有別的選擇才會嫁給我!
有疼痛從指尖開始蔓延,漸漸延伸到四肢百骸。她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就仿佛有千斤重的石頭壓在胸口。心髒跳得很快,那種速度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範圍,她心裏忽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是,心疾?
她為不少患有心疾的病人診治過,但自己卻沒有切身的經曆。她占了徐錦笙的身體後,隻覺得這具身子有些先天不足,不過隻要她用心調養,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徐錦笙會是一個患有心疾的人。
她用手緊緊的扣住胸口,精致的眉緊緊蹙在一起,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翻江倒海,像是要塌陷一樣。她想哭也哭不出,甚至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然後,她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從納蘭錦繡臉色開始變得青白,到她暈倒的這一刻,她像經曆了很久,而在紀泓燁眼裏,似乎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兒。他先是看見她蹙了眉,然後捂了胸口,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她就暈倒了。
紀泓燁一慌,伸手去抱她,卻看見她一向柔嫩的唇,竟然漫開了青色。是,是一種死氣蔓延在她臉上。他沒有認錯,他在刑部見過很多垂死的犯人,臉上就是她這副樣子。
“阿錦!”他厲聲喊她,希望她能聽到,能睜開眼睛看一看他,就像今晨,她在他身邊醒來那般。
紀小白本來離得他們不遠,也知道兩個人似乎在爭吵,所以就沒敢走近。直到聽到紀泓燁喊的這一聲,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大步跑到跟前,看見紀泓燁懷抱裏的人,頓時如墜冰窟。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發現已經斷了氣,他支支吾吾地說出兩個字:“死了。”
死了?紀泓燁覺得仿佛有一道驚雷在自己的頭頂炸開,他的耳朵裏都是轟鳴聲,一向平穩的手開始劇烈顫抖。他又低頭看向納蘭錦繡,然後衝著紀小白大喊:“去把剛才那個姓曲的叫來!快點!”
紀小白這才從僵硬中回過神,跑著去找曲清嘉了。曲清嘉也正好要出門,他認識紀小白是跟在納蘭錦繡身邊的那個護衛。看見紀小白臉上一片灰色,又慌不擇路的模樣,終於收斂了笑意,蹙眉道:“你做什麼?”
紀小白一把握住他的手臂,語無倫次:“快點跟我走,我家姑娘,暈過去了,不是,是姑娘出事了。”
他雖然說的不清不楚,但曲清嘉卻已經過濾出了他話語中最重要的部分,看紀小白還慌著,訓斥:“你倒是快點帶我過去!”
曲清嘉到的時候紀泓燁正緊緊抱著納蘭錦繡,他臉上有一絲懵懂的神情,似乎不清楚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隻是對她有些灰心,隻是有些生氣罷了,他隻是對她說了一句過分的話……
他從來都是把她當成眼珠子一般護著,隻對她說過這一句重話,她怎麼就這樣了?他忽然無比厭惡自己,為什麼要對她那樣。他們要回金陵了,她要嫁給他了,他們不是應該很幸福的麼,怎麼一轉眼就變成這樣了?
曲清嘉目光觸及到納蘭錦繡的臉,暗道了一句不好,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針包,先是刺了她的人中穴,然後是太陽穴和氣海穴。
紀泓燁看著銀針一寸寸沒入納蘭錦繡的皮膚,看著她了無生氣的那張臉,覺得他的周圍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他就像進入了一個鏡麵的世界,被困在一方天地裏,天似乎都沉了下來,馬上就要壓得他透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