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
桌上的鬧鍾剛響一聲,就被從被窩裏竄出的一直手拍在開關上,而後悄無聲息。
這個動作簡單而熟練。
“辛苦你了。”
被窩裏傳來微弱的聲音,仿佛在和一位老友道別。
其實,他徹夜未眠。
另一隻手從被窩裏伸出來,稍微把蓋在頭頂的被角往下壓,隻露出一隻眼睛。
他叫方亦,雖長著雙眼,左眼卻無法睜開,任他用盡了辦法也毫無作用。
“最後一了麼。”
“隨便了,嗬嗬。”
憶往昔……
方亦的手從被扯紅的左眼皮垂落下來,殊不知此時他的右眼那沁入眼球的顏色。
淚水從他右眼中滴落,砸在破舊的足球上,如雨幕般散開。
那時才五歲的他,麵對精彩紛呈的世界,竟然有種看淡了的無謂感。
“方亦,下雨了,還在院子裏幹什麼,快過來。”孤兒院的老師在旁邊對他招手。
方亦沒有話,轉身跑開,泥濘中留下了他之前睡覺都抱著的足球。
在傾盆大雨中,五歲的方亦從孤兒院舊鐵門的洞裏鑽了出來,生鏽的鋼管在他背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方亦!”
那位女老師剛想追出去,卻被叫住了。
“隨他去吧,反正過不了多久又會被送回來的。”從長廊的轉角處邁出一道身影。
“院長…可是方亦他…”女老師還想爭辯些什麼。
“十幾個想要領養的夫婦看了他都搖頭離去,唯一一個帶回家不到兩就把人家十三歲的兒子送進了醫院,這種人,你管他幹什麼,還是去準備準備即將召開的慈善捐贈會吧。”院長的口氣毋庸置疑。
“是…”女老師望著鐵門的方向,輕歎口氣,心有不甘的離開了。
方亦一人在瓢潑大雨中飛快的奔跑,他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下來,隻是認準了眼前的方向不斷跑去。
“我再不要回去那個地方。”
方亦的眼淚順著雜亂的長發混夾著雨水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隻是記事起就在孤兒院,四肢健全的他偏偏左眼一直睜不開,被同齡的孩童嘲笑,他是個沒爹沒娘的瞎子。
他當然不服氣,經常和同院的人打起來,當其他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老師院長告狀時,方亦卻依舊惡狠狠的盯著他們,不屑於去辯解什麼。
就這樣,他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全院人眼中的壞孩子。
吃飯時沒有座位,當福利院發放禮物時也沒他的份,甚至於床上和毛巾也經常被沾上髒穢之物。
他忍無可忍。
雖然他當時才五歲,但力氣異於常人,將所有人打得鼻青臉腫,當院長趕到時,方亦手裏握著一根已經斷了的拖把棍,孩童們將他團團圍住卻不敢近前。
這在那些同齡的孩童眼中,方亦和惡鬼無異。
看當院長氣憤到醬紫色的臉和西裝下攥得發白的拳頭,方亦不懷疑若不是當時有些許記者在場,他必然逃不過一場毒打。
自此之後,他被趕到了柴間居住,所有孩童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
方亦不以為然,反倒覺得自在,他也想過自殺,可有位女老師阻止了他,並送給他那個印著熊圖像的足球。
“你不能這樣渾渾噩噩的結束你的一生。”女老師輕聲對他道。
女老師知道眼前這個五歲的男孩比他稚嫩的外表成熟得多,她也知道那個傻傻的在冬用胸口給雞取暖的人內心並不寒冷。
至於自己的身世,方亦也曾問過,女老師也不太清楚,隻聽當時早起的保潔工人在孤兒院門口發現了還在繈褓中的他。
他之前也逃跑過幾次,不是因為他受不了孤兒院的環境,而是他想去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就算他是個棄嬰,也要當著他親身父母的麵問一聲為什麼。
可惜都被城市管理局的人帶回了回去。
“我再…不要回去了…”不知道跑了多久,一隻鞋子也跑掉了,方亦一腳高一腳低的跑著,他隻想跑得遠遠的,越遠越好,離開孤兒院,離開這座城市。
或許是淋了太多的雨,或許是生鏽的鐵門劃傷了他,或許是連續急促的奔跑讓他大腦缺氧,方亦的腦子開始渾濁起來,眼皮也越來越重,最終在踉蹌的腳步中倒了下去,一頭栽在臭水溝裏。
好在,方亦真的跑了出去。
他再沒被送回去,被一群黑衣人從醫院帶出來後他似乎自由了,開始在這個叫西安的城市大街巷中遊蕩。
十多年過去了,方亦算算自己應該滿十七歲了吧,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隻能大概這樣估計。
這十多年的尋找卻毫無進展,他的身世像是被披上了一層濃濃的迷霧,濃得讓他無法撥開。